2022年2月的一个清晨，我在厨房忙着做早餐。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整整半年的时间没有工作，我早已忘却了今天是原来上班时候最漫长的周一。我右手打开冰箱，左手从冰箱里拿出来了一个鸡蛋，然后轻轻地关上了冰箱的门，好像原来每次离开家上班时候一样。冰箱的门在将要关闭时，发出咔嚓的一声响声，像寂静的夜空里的一道闪电，划过只有我一个人的厨房。

花盆里的绣球花开了，三团沉重的紫色仿佛成熟的麦穗一动不动，低着头展示着自己的妩媚。绿色的叶子攀附在坚硬的藤蔓上，像夏商周时代的铜器上生长了很久很久铜锈，和紫色的花一起被封印在时空的画卷中。我将鸡蛋打进碗中，蛋黄和蛋清在碗里不知道它们是相遇还是相离，像在重庆的朝天门处的嘉临江和长江，浑浊的更加浑浊，清澈的更加清澈。我不忍心将它们搅散，就像我不忍心将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和忙碌的工作时间搅和在一起一样，我从来都不喜欢没有边界的事物和没有原则的人。

此时窗外太阳初升，在窗外的天空中，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向前一步向后两步，把厨房照射得忽明忽暗，仿佛在告诉我一串充满生命奥秘的摩斯密码。我没有把鸡蛋搅散。平底锅发出滋滋声，鸡蛋在锅里渐渐变得凝固，形成了一个黄色一个白色的圆。窗外对面的写字楼，巨大的玻璃上，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是我在青藏线看到的融化一半的雪山，层层叠叠的白色的雪间夹杂着黑灰色的碎石子，雪和山、光和影像一对恋人一样厮守着彼此，直至千年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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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了阳台的玻璃窗，我很少愿意打开这扇窗，因为窗外就是生命的喧嚣和城市的嘈杂。但此刻，窗外死一般寂静无声。拼命伸向天空索取阳光的树仿佛停止了生长，站立在时空中。我见过生命的活力，那是在我翻开老家屋后长满了苔藓的石头时，看到了泥土中蠕动身躯的蚯蚓，忙着搬运食物的蚂蚁，头上冒出青黄色芽的种子和密密麻麻像鱼网一样的葡萄树根。树上的鸟巢空了。明明昨日我还听到了巢中吱吱喳喳伸长脖子等待喂养的幼鸟，难道今日这些鸟儿已经羽翼丰满，飞往了更南的南方吗？

窗外钱江三桥的引桥好像一个孤独的梯子，空荡荡的悬在钱塘江的河床上。平日里拥堵的桥上此刻没有一辆车子经过，那些移动的钢铁好像都商量好了一样，关闭了发动机，掐断了电源线，带着生命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想到了小时候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数窗户上的玻璃格子的时候。那时候我13岁，我家的那四间平房刚刚盖好，我和我哥哥第一次住进有玻璃的房子里。我睡在床上，枕头边放着新华字典，在我把字典翻了无数遍后的某一天，突然看到了窗户上的玻璃格子。我开始数有几块玻璃，数了几遍确认数量后，开始数有多少个长方形，然后想起来更小的时候曾幻想的家的外面是什么，县城的外面是什么，国家的外面是什么，地球的外面是什么，宇宙的外面又是什么，那些天马行空又迷茫的童年，直至我最终确认能组合成132个长方形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童年。

而现在，在我刚过完32岁生日的时候，在我又一次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了时间从我身边经过。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