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日本奥运会开幕了，相信不少朋友都看了，那可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我们还是来看看日本的浮世绘吧！

谈到浮世绘风景绘，除了葛饰北斋，歌川广重也一定绕不过去。如果说葛饰北斋是狂歌放诞型的画家，那么广重则代表了日式精神内核的另一面。

消防员的简笔画人物（火灾消防员的简笔画）

歌川广重以内敛、优美，以及和歌式的寂寥气质，跨越时空，吸引了来自不同国度的人们的激赏，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北斋。

01

成为歌川广重

歌川广重原名安藤广重，年轻时投入歌川派，改名为“歌川广重”。广重出生在一个没落的武士家庭，父亲是位消防员，在他13岁时意外早亡。于是，他不得不接替父亲的职务，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被迫开始思考沉重的生计问题。

广重画画的启蒙来自身边的同僚。他向会画画的消防员，学习狩野派的技法，并开始存钱攒学费。广重的拜师目标，是当红的歌川派画师——歌川丰国。

歌川丰国《美人七小町·松叶屋内喜濑川》

但丰国的门徒太多，羞涩内敛的广重转而投入歌川丰广门下。这位不善言辞的老先生，对与自己脾性相近的少年广重，开始了十七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在老师的打磨下，广重这块璞玉，逐步开始绽放光芒。

歌川广重一生作品存量巨大。他最开始的创作思路是流行什么，他就画什么；谁画得好，他就学习谁。但广重的数次跨界执笔——狂歌绘本、役者绘、美人绘，都没能跳出前人窠臼。

02

成功转型：投身风景画

34岁时，广重出版了《东都名所》组画，这是他在风景版画领域的第一次成功尝试。他在本系列作品中采用了西方透视法，使画面呈现出远近不同的层次效果，其中最惊艳的是《吉原仲之町夜樱》。

这幅画中，建筑与街道的远近透视关系所运用的取景方式，非常接近现代摄影创作中的广角视角。

歌川广重《东都名所·吉原仲之町夜樱》

另一幅构图效果非常出色的画作，是同系列的《高轮之明月》。

鸟自画面左下角跃然而出，打破了明月江景的沉寂，犹如宁谧清泉中突然闯入的游鱼，搅动了画面，带来鲜活气息，可谓妙趣横生。

歌川广重《东都名所·高轮之明月》

《东都名所》完成约两年后，歌川广重随幕府官员上京都觐见，把沿途驿站风景一一描绘出来，这就是更广为人知的作品——《东海道五十三次》。

广重在这系列作品中，记录了从江户到京都53个驿站（包含起点和终点，共55幅）的美丽景色，途中的武士、农夫、僧侣、妇人也成为点缀画面的重要元素。

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川崎六乡渡船》

日本研究广重的著名学者内田实在《广重》一书（1978年）中写道：“倘如在浮世绘版画的配色方面，严格选拔出类拔萃画家的话，可以说在春信以后，只有写乐、广重二人。其余的即使在技能上高明的，简而言之也是沿袭铃木春信的技法而已。”

如他所言，广重无疑是浮世绘色彩大师。

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金谷大井川远岸》

本系列画作最大的特点，就是对当时传入日本的西方蓝色矿物颜料的运用。人们后来将这种扫尽雾霾的蓝，称为“广重蓝”。

风靡江户的“广重蓝”日式山川水色、巷陌名所，至此揭开帷幕。

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小田原酒匂川》

在以山水为主体的平远、高远构图的风景画中，他常用重彩画四季山水，以浅墨简笔勾勒行者。

比如《金谷》和《小田原》的河岸间，跋山涉水的农夫、僧侣，都只以寥寥几笔勾画而出；又如《箱根》中，隐约潜藏在山坳间的农夫，不仔细观察甚至难以发现。

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箱根湖水图》

广重通过对画面详略关系的处理，赋予作品特殊的审美意境：天地如此壮美邈远，而芸芸众生的百态一瞬如浮云过隙，稍纵即逝。

他以恬淡的笔调勾勒出春水潋滟，夏雨寂寥，秋原莽阔，冬雪靡靡，贮存于画面中的四季美感，实在是让人依恋，流连不止。

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鞠子名物茶屋》

有趣的是，在《东海道五十三次》中，也能看到市民们喜闻乐见的风土名产，比如在《鞠子》中能见到旅客在当地名店吃美食，而在《御油》里会看到为拉拢客人，手舞足蹈的滑稽汤屋店家。

在画面中，商店招牌文案、服饰花纹，甚至人们兴味不一的表情，都可以被清晰地辨认出来。

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御油旅人留女》

东海道各个风景胜地的风土人情，被广重择其精髓，留存于画作中。人们闲情时浏览画面，便可以大饱眼福，任由灵魂穿山越岭。

去日本桥看早市，在冈崎看名桥，来江尻领略美丽的港湾风情。大有“世界那么大，广重带你去看看”的意味。

歌川广重《近江八景之内·坚田落雁》

广重他十分善用雪、月、花、风和雨等自然元素，调度成一幅观赏性与情思并存的画面。

他的作品里对四季物象迭变的描画，在日本文化的表述中，便是特有的“物哀”审美。人们沉溺于赞美和哀咏的审美矛盾中，热爱竞逐镜花水月之美，却又怜其转眼骤逝。

歌川广重《雪月花·木曾路之山川》

正如江户俳句诗人小林一茶在诗句中的叹唱：“我知道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到了《雪月花》系列，广重除了保留朦胧“哀”感，还多了一丝文人的纯粹气韵。画面保有大片留白，呈现出近似中国山水画所追求的远阔气势，显得干净大气，神韵非凡。

歌川广重《雪月花·武阳金泽八胜夜景》

雪之主题的《木曾路之山川》，笔触凝练成熟，显现出《林泉高致》所写“三远法”中的“高远”视角构图，画面奔涌流出高雅的文人山水气象，让人联想到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月之主题的《武阳金泽八胜夜景》构图精妙，三幅续中的每个画面都可独立成景，而接续在一起，则又是天地悠悠的寥廓意境。

歌川广重《雪月花·阿波鸣门之风景》

而《阿波鸣门之风景》中，以著名的“鸣门旋涡”的浪花，来表征“花”的题意，十分大胆独特。

03

良辰美景，四季风物：《名所江户百景》

歌川广重最后的杰作是《名所江户百景》，一共发行了108幅，其中最大的看点之一就是极富禅机的构图取景。或许，这与他在发行该作品的同时，剃度出家有关。

如《龟户梅屋》《深川州崎十万坪》《蓑轮金杉三河岛》等都采用了放大前景、推移远景的构图方式，充满了超现实的敏锐和趣味。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深川州崎十万坪》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蓑轮金杉三河岛》

尤其《深川万年桥》一作，广重竟然想到将井桶和栏杆作为画框，前景中悬挑的乌龟如有灵性，眺望向远方的归帆和巍峨高山。

这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的创意。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深川万年桥》

《羽田渡口弁天神社》中，渡船上船夫就近刻画的四肢，与撑杆形成滑稽大胆的画框，以如此角度欣赏香火旺盛的弁天神社，当真是前所未有的意趣。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羽田渡口弁天神社》

难得的是，《名所江户百景》系列作品并不千篇一律，风俗人情之美、令人惊叹的匠心运镜、超现实之趣味令人目不暇接，几乎每一幅画都有值得品鉴的地方。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浅草田甫酉之町诣》

例如其中的《蒲田之梅园》对色彩的处理和取景方式都十分有趣。空气中氤氲着粉色晚霞，而梅枝掩映下的人们，大多结伴而行，情侣所在之地，连空气都是粉红色。

性情看似清冷恬淡的广重，其实很懂如何使用色彩营造氛围感，这大概是广重笔下少有的热情流露。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蒲田之梅园》

《四木通用水引舟》利用河道蜿蜒，以斜俯的运动视角，极大限度延展了沿岸可见的风景，将画面推拉绵延至云雾缭绕的高山。

极简的线条和撞色色块，交代了一幅运镜自带动感、悠远千里的画面，将观者的视野带至画面上方的远处，创造出近似中国诗人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的意境。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四木通用水引舟》

《王子装束榎木大晦日之狐火》则画“大晦日”狐狸朝拜的传说。相传在除夕之夜，关东地区所有的狐狸会聚集在王子稻荷社附近的榎树下，作为稻荷神使者的稻荷狐们，按照跳到树上的高度顺序，换上命妇装束前往稻荷神社。

画面中，漫天星斗下，幽幽狐火浮空摇曳，弥漫着罕见的妖异、梦幻氛围。稍远处的榎树上已经开始迸发青芽绿叶，春天的气息近在咫尺。这幅画也是本系列中，唯一取材自古代传说的作品。

《名所江户百景·王子装束榎木大晦日之狐火》

热爱自然风物的广重，也非常喜欢雨。他在《大桥骤雨》中，以微斜陡直的线条表现雨势之快、动势之强，表现出急雨突袭的临场感。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大桥骤雨》

日本现代著名建筑师隈研吾先生亲自设计的广重美术馆，在场馆设计上还原了“广重骤雨”的线条演绎。

人们透过原木细条的镂空墙，观看门廊上的村落风景，仿佛回到了广重笔下雨中的乡村。如果你将来有机会去到日本栃木县，不妨去逛逛这座温柔有趣的美术馆。

广重美术馆（图片来自网络）

广重的风景画饱含温柔岁月的气息，经历了几百年，如今再看画中人画中景，亦犹如立刻临身漫步于四季江户，能感受到当年的春樱秋月，冬炉夏扇。

04

引得天才画师竞折腰

浮世绘对印象派的影响，是世所公认的。广重很可能是19世纪西方印象派、后印象派画家们，致敬最多的浮世绘画师之一。

这其中最出名的头号广重粉丝，当属后印象派的天才画家：文森特·梵高。他最著名的几幅歌川广重仿作，大多出自《名所江户百景》。

歌川广重《江户百景·浅草金山寺》

当时西方古典主义画家大多采用的是古典透视法，构图多强调中轴对称，追求还原现实。而梵高此时正苦于怎么打破这种陈旧的感官体验，直到他在一次展览上看到了歌川广重等浮世绘画师的作品。

1888年，梵高去到法国的阿尔勒之后，写信向高更炫耀：“浮世绘的笔触如此之快，快到像光。这就是日本人的风貌：他们的神经更纤细，情感更直接。”

（左）歌川广重《龟户梅屋》

（右）梵高仿作

梵高十分迷恋广重，以至于模仿了他的许多画作，例如有着非常奇特构图的《龟户梅屋》。这种天马行空的构图方式，梵高后来也尝试过，比如跳脱常规的《阿尔盛开的果树园》。

梵高还临摹过广重的另外一幅作品《大桥骤雨》。他在画中，力图模仿被他所称道的日本画家的“快笔触”。

（左）歌川广重《大桥骤雨》

（右）梵高仿作

画面中急促的线条，表现出非常强烈的瞬时动态感。相比原作中河流的色彩平涂风，梵高特意“微创新”运用了狭长的线性色块，以此表现桥下湍急波浪的涌动。

除了梵高，莫奈、惠斯勒也受过广重《名所江户百景》系列的影响。莫奈花园中的日本太鼓桥，便和江户百景《龟户天神境内》中的太鼓桥如出一辙。

（左）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龟户天神境内》

（右上、右下）莫奈《日本桥》

而惠斯勒在《夜曲：蓝色和金色·老巴特西桥》中的构图，与江户百景中的《京桥竹河岸》和《永代桥佃岛》，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京桥竹河岸》

（中）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永代桥佃岛》

（右）詹姆斯·惠斯勒《夜曲:蓝色和金色·老巴特西桥》

05

视死如旅途

作为同时代的竞争者，北斋和广重常常被放在一起对比。区别于北斋的烂漫直接，广重笔下日式的风花雪月，是对人间世相文人式超凡脱俗的咏叹。这当中更多的内核是物之哀，落花静，人独立。

这种和歌式哀寂的风味，辅以浮世绘鲜艳浓烈的气息，代表着日式艺术表达的最高水平之一，赋予浮世绘这个平民艺术诗性禅意的一面。

歌川国贞《歌川广重的纪念画像》

歌川广重削发为僧后，便幽居在青灯古佛前，过着平静的日子。其实他一生唯一参悟极尽的“为画之道”，早已完成，硕果累累。

广重在辞世之前留下一句诗：“画笔留东路，将至西国游名所。”古来视死如归者不少，但是像广重这么痛快开怀，把死亡看作是一场去西方极乐世界“游名所”旅途的人，世间也当真是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