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大米的长度能塞下4个汉字，视力正常的成年人尚且需要努力看清，对于老年人来说就更加吃力。在江苏省连云港市的一家药店里，前来买药的一位老人说:“药品说明书字太小，要费很大劲。”

近日，最高人民检察院第八检察厅举行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无障碍改造检察公益诉讼专案进展评估会。会上展示了多种老年人常用药，用手机扫描药盒上的药品追溯码(8开头的条形码)，简单操作便可实现药品说明书内容语音播报，还能切换大号字体。

现状

一粒米长度塞下4个字，年轻人也看不清

药品说明书文字太小，一直被诟病。记者找到一张心脏用药的说明书发现，左上角显示，说明书的核准日期是2007年3月，到现在一共经过10次修改。在这张说明书上，除去化学结构式，共有6700多字，被印在了这张面积约为A4纸一半大小的纸张的正反面。而这些文字，用适合于普通人阅读的小四字号，可以打满8页A4纸。由此可以看出，这张药品说明书的文字有多密集。

然而，记者又随机选取了几种中老年常用药品观察发现，这样的字体大小，在众多药品说明书当中只是中等水平。在一些药品的说明书上随意放上几粒普通大米，一粒大米的长度以内，就能塞下超过4个汉字。

“药品说明书的字很小，我和老伴儿要经常拿着放大镜看。有时候剂量调整了，想看看服药有哪些注意事项，还得找孩子帮忙。”北京市朝阳区的张奶奶因慢性病需长期用药，但“字小如蚁”的药品说明书大大增加了她了解药品的难度。

2022年，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2.8亿人。国家卫健委数据测算显示，预计“十四五”时期，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总量将突破3亿，进入中度老龄化阶段；2035年左右，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进入重度老龄化阶段。

小纸张里藏着大民生。对我国近3亿60岁以上老年人来说，吃药可能是日常的“功课”，而说明书上的药品信息则事关他们用药安全，甚至影响生命健康。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复兴医院月坛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妇女保健科医生孙艳格长期在基层工作，经常遇到前来咨询如何用药的老年患者。她告诉记者:“对于老年人来说，由于药品说明书纸张和字体普遍较小，老年人因视力减退，阅读困难。”

记者了解到，由于看不清说明书的内容，有些老年人不了解用药的禁忌证、注意事项等内容；有些老年人由于看不清，平时不看说明书，凭感觉琢磨着吃药。此外，药品包装上没有盲文和大字说明，对盲人和视障人士来说也存在安全隐患。

受到药品说明书文字过小影响的不只是老年人，即使在用户以年轻人为主的互联网社交平台上，吐槽药品说明书文字过小的言论也十分普遍。

那么，药品的说明书，为什么会采用这么小的字体呢?

江苏某药品生产企业副总经理质量负责人张燕介绍，说明书非常重要，它要包括非常多的专业信息，而且专业信息其实大部分都是给专业医护人员看的。随着监管要求的提升，也要求说明书上的内容包含得越多越好。把药品的安全性、有效性的信息都放进去，所以就导致药品说明书的内容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

试点

广东等地试点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改革

为更好服务老年群体，满足不同患者使用需求，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改革正在路上。国家药监局组织起草的《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改革试点工作方案(征求意见稿)》，决定在老年患者常用的部分口服、外用药品制剂中开展试点。

工作方案对药品说明书简化版作出规范，提出持有人在药品最小销售单元包装中可仅提供纸质药品说明书简化版，也可以同时提供简化版和完整版。持有人应当在药品中包装或者大包装中提供一份纸质药品说明书完整版，方便医师、药师等专业人士使用。

根据征求意见稿，药品说明书简化版应当原文引用药品说明书完整版的部分项目和内容，只涉及字体、格式的调整，不对内容进行修改。药品说明书简化版应当清晰易辨，方便老年患者用药。持有人应当在药品包装或者药品说明书简化版上印制二维码，通过扫描二维码可获得电子药品说明书完整版。

工作方案还对字体、格式提出要求，纸质的简化版说明书正文使用四号字体，电子的完整版说明书正文使用三号字体。电子说明书应支持缩放功能，适用于不同的电子设备。不同电子设备之间不能有明显字体、版式的变化和差异。

比起现有药品说明书，改革试点后的简化版说明书字号将明显增大。“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改革是个好的开端，说明监管部门重视药物说明书的可读性和规范化问题，体现了对老年患者的关心关怀。”中国中药协会合理用药专委会常务副主任委员康震说。

国家药监局有关负责人表示，本次改革试点按照省级药品监管部门组织、持有人自愿申请、分步实施的原则，确定上海、江苏、浙江、山东、湖南、广东为试点省份。试点省份所在地省级药品监管部门组织辖区内5—10个持有人参与试点工作。每个持有人确定5—10个药品进行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改革试点。

尝试

3家药企说明书由单面印刷改双面

“老年人是日常自用药的主要群体，但目前大部分药品的包装和使用说明书字号过小，导致老年患者在合理用药、用药安全方面存在隐患。”全国人大代表、中南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出版部部长戴茵在今年两会上就提出了相关建议。她表示，现行《药品说明书和标签管理规定》已施行16年多，而且其中没有对说明书的纸张大小、字体字号等作出具体规定，只提到“说明书中的文字应当清晰”。

连云港市有着50多年的医药产业发展历程，被称为“中华药港”，辖区全国知名药企众多。2022年2月，连云港市海州区检察院在履职中关注到了这个问题。该院检察长张立向记者介绍，检察官走进社区、药品生产企业和零售药店，通过召开公益诉讼问需会、开展问卷调查、随机访谈进行了初步调查。在零售药店随机抽取的20种老年人常用药中，说明书的字号均小于7号，不到2毫米。

初步调查结果上报连云港市检察院后，两级院成立办案组，启动一体化办案机制对此进行调查。经过大量走访调查和圆桌会议，检察机关向负有监管职责的行政机关提出说明书应重点改进药品用量、禁忌、有效期限等关键信息的字号和标识，并配套老年药事服务措施的建议。

在检察建议的推动下，连云港市3家药企分别将布洛芬混悬液、氯雷他定片、附子理中丸(浓缩丸)3种药品的说明书由单面印刷改为双面印刷，并将字号变大，或在一些重要注意事项上加重印刷。自2022年11月起，连云港市民已经可以在药店买到试点的3种药品。

根据零售药店反馈，咨询药品基本信息的群体大部分为老年人。因此，连云港市、海州区两级市场监督管理局在当地39个药品零售药店尝试设立药事服务台，配置打印机，向有需要的群众提供放大版药品说明书。

连云港市检察机关在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无障碍改造上率先作出了有益尝试。最高检及时总结经验，指导有地方立法授权的上海、广东等地检察机关开展无障碍公益诉讼，鼓励药品生产经营者在外包装配置盲文、大字、语音说明书，设置无障碍识别标识、技术和语言。

今年5月，戴茵代表向最高检提出尝试用公益诉讼或检察建议的方式推动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无障碍改造的建议。最高检对此高度重视，推动在湖南省开展老年人常用食品药品保健品说明书无障碍改造检察公益诉讼专项监督。

10月13日的评估会上，湖南省检察院第八检察部副主任陈菂介绍了湖南省检察机关办案进展情况。目前，长沙市检察院通过磋商方式与长沙市市监局达成共识，结合2023年长沙市“平安药店”创建工作，在全市选择60家药店进行药品服务无障碍改造试点，采取开设老年人药品服务专区、结算快捷服务通道、提供放大镜、提供药品说明书放大版复印件等方式，推动药店用药服务无障碍环境建设。

“提出建议前，已经有很多声音反映药品说明书的问题。一些药厂接到消费者的电话，称说明书看不清、看不懂。检察公益诉讼的介入让这个问题的解决有了更多沟通渠道，也取得了明显效果。”戴茵代表说。

无障碍环境建设法要求“大字”版

上海、广东检察机关在办案中也分别有了新的进展。在检察机关的推动下，上海某药企增设药品说明书电子二维码，用户扫描二维码即可实现药品说明书的电子化展示，同时增设了语音播放功能，有效实现对中老年人群体及视障人士阅读药品说明书的无障碍信息传递。深圳某知名药企在“感冒灵”包装盒上印制盲文，目前正在药品长距离运输磨损测试阶段。

今年9月1日正式施行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法第37条规定，国务院有关部门应当完善药品标签、说明书的管理规范，要求药品生产经营者提供语音、大字、盲文、电子等无障碍格式版本的标签、说明书。检察公益诉讼在这方面的实践探索，为无障碍环境建设法对药品说明书信息无障碍作出强制性规定提供了重要实践依据。该法第63条特别规定了检察公益诉讼条款。

“检察公益诉讼在推动无障碍环境建设中取得了良好效果。公益诉讼纳入无障碍环境建设法，也是最高检不断推动的结果。”中国盲人协会主席李庆忠表示，盲文、大字版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但也有一定局限性，要通过信息化手段来解决问题，明确具体的标准、规范等。

“最高检将药品说明书适老化无障碍改造通过检察公益诉讼专案的形式推行，是拓展信息无障碍、服务无障碍领域监督办案的有益尝试。”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残联原副主席、中国助残志愿者协会会长吕世明在肯定检察机关工作时也提出，要让全体社会人员普遍感受到无障碍环境建设带来的红利，人人可感受、人人可参与。

9000余个国药准字药品语音播报说明

适老化改造的普惠性，当然也包括药企。药品说明书在有限的空间里，既要把药品信息说明又要说全，的确存在很大的难度。如果企业生产成本大幅度增加，不仅影响企业自身经营活动，相应成本最终也可能会转嫁到消费者头上。

“我们也充分听取了药企的意见。”张立告诉记者，药企表示在不改变说明书尺寸和字体的基础上进行字号变更和正反面印刷的改造工作是不增加企业成本的，对该项适老化改造工作持积极态度。

“我们追求的不仅是看得清，更是看得懂、科普化的药品说明书。”戴茵代表在调研中了解到，药企也期望在药品说明书的规范上能更适应时代的发展。

“既要让人民群众感受到无障碍环境的红利和法治的温度，也要兼顾药企的发展和利益，利用信息技术解决信息无障碍问题，是一种便捷有效方案，但还需要配套相关的服务无障碍措施。”最高检第八检察厅副厅长邱景辉说。

今年7月20日，第八检察厅与阿里健康公司就药品说明书追溯码应用项目相关问题进行座谈交流。随后，第八检察厅指导、协调上海、江苏、深圳等地检察机关在工作中主动与阿里健康“码上放心”平台对接，实现说明书简化版及完整版的功能呈现。评估会上的展示药品来自各大药企与阿里健康平台的合作，可以实现药品说明书语音播报。

据阿里健康有关负责人介绍，目前，平台已覆盖老人常用的9000余个国药准字药品，扫描药盒上的药品追溯码即可无障碍阅读说明书。同时，药品生产企业也能够通过追溯码后台服务上传电子说明书，在不增加生产成本的基础上落实无障碍要求。

“药品说明书改造是小切口、大文章，涉及多个部门职能，在最高检和各地检察机关的推动下，取得了很好的成效。”中国消费者协会副会长相自成表示将与检察机关积极配合，共同开展工作，营造良好的无障碍环境，同时也要让老年人、残疾人多体验，参与其中。

整合:易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