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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生活缘何成了流量密码(张同学母亲称儿子走红前被说像要饭)

张同学发布了一个名叫《网红飘了》的段子。视频里,他拦了辆车,告诉司机自己是网红。司机一脸嫌弃,“什么网红网绿的,净整那些没用的。”

现实生活中,面对许多粉丝、商家前来探班、拍照,他不胜其扰。12月2日这一天,商人开大奔来为他搞接待工作,网红过来拜师,派出所接到村民举报,称多人聚集影响疫情防控工作。

这直接影响了他拍视频,原本一天能出一个,现在需要两天。

尽管如此,他表示,自己对走红没什么反应。“爹妈、包括身边的人都一样,好像也没什么感觉。”他称已对起伏看开。

这或许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初中肄业后,他养过鸡、做过直播、打过工、还倒腾过二手车。2012年,他经营的汽修厂起了火,总共欠了三十几万,直到2019年才还清。

那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回想起来,他感觉自己得了抑郁症,失眠的状态持续了四年。

但对建一镇来说,家乡出现这样一个网红,是非常骄傲的。所以,张同学会成为下一个丁真吗?建一镇旅游负责人闫修成说,这是政府接下来要研究的东西。

“张同学要有张同学的效应,这种效应要让他持续发酵,发酵到家乡的旅游产业包括农业等方方面面,通过张同学的效应,让我们营口地区农副产品走出市门,走出省门,让粉丝网友知道我们营口的农副产品确实好。”

松树村。图丨九派新闻记者 覃钰钰

一、走红之后

松树村距离营口大石桥市50多公里,车程一个多小时,曾因一株大榕树闻名。传言这株树有一千三百年历史,四个成年男子手拉着手也只能勉强抱住。

如今,松树村出了个网红“张同学”,许多人为他而来。

12月2日这天一大早,隔壁县的一位商人开着奔驰车,主动前来做接待工作。他和两个兄弟带上纸笔、口罩和扫码枪,以及三五箱酸奶,随时准备着撕开薄膜、插入吸管,为来访之人双手奉上。

“张同学以前是村里的骄傲,现在是营口市的骄傲。”尽管只在走红后见过张同学两次,每次不过一只烟的时间,但他感觉“越接近他越想保护他”。

那天,他带来的笔记本上留下20余人的信息,算上没登记的,估计三十来人。其中一位大双眼皮的短视频博主把记者拉到一旁,“可以把我捧红吗?”他们想拜张同学为师,“要不是下雪我扑通就跪上了。”

商人告诉记者,中午12点半,派出所的人过来,称接到村民电话,人群聚集影响疫情防控。但他不打算走,把车停到远处,“腿长在我们身上。”

这一切起源于张同学在网络上发布的视频。他的人设是一个中年光棍,住在老旧的房子里,生活日常是和好友噶肉(东北话“割肉”)、赶集、做菜、喝酒。那个名叫“张同学”的账号,在短短两个月内获得超过1300万关注。

内容是粗糙而真实的。随手扔垃圾、往门外随手泼脏水。抽屉里有不同品牌的六味地黄丸,旱厕里总是烟雾缭绕,钥匙就放在窗台上的鞋子底下。

拍摄手法却是精细的。许多博主都分析过他的作品。一个名叫《青山高歌》的视频有7分50秒,一共切了190个分镜头。

关于他的传言越来越邪乎。有人说他是吉林艺术学院导演系毕业,研究生学历。还有人言之凿凿,他拍过《扫黑风暴》,参与过孙俪主演的《小姨多鹤》,曾经在南方开过传媒公司。

而事实是,他的学历是“九年义务教育还差一年”,曾经在外打工,去年7月回的乡,10月才开始拍短视频。他在直播里也澄清过,他结了婚,有两个娃。

人们的到访扰乱了他的生活,原本拍摄、剪辑只需一天,现在变成了两天。

他将12月4日专门留给采访。每家媒体轮流进入拍摄场地——也就是他爷爷的老屋——问问题。他穿着视频里经常出现绿色袄子,棉裤上破了洞。

最后一波媒体来到,询问他能否表演视频里添煤、舀水的画面。那是下午四点左右,天色渐暗,张同学叹了口气,手使劲搓了搓头顶。短暂的沉默后,他照做了。

没人时,他盘着腿,在炕上角落里默默剪视频。这种安静的时刻非常稀少,总被来访者打断。几乎每个粉丝都想合影。张同学下炕、穿鞋,挤出笑容,有时唠上两句。接着脱鞋、上炕,迅速沉浸在手机的世界里。

“现在每天来的人比较多,有时确实打扰我拍摄。但是来了你也不能冷落人家,对不对?”

就这么穿鞋、脱鞋,下炕、上炕。太阳西落,夜幕降临了。下过雪的松树村隐入暮色,寒风四起,繁星闪烁。

又有两个粉丝到来,希望合个影。合影结束,张同学不再脱鞋,趴上墙的方向,两脚悬空,一言不发。在他四周仿佛有了一个隐形屏障,发小们在交谈、粉丝在说话。人们都是为他而来,他却仿佛不在场。

穿着围裙的母亲,眉头紧紧皱着,视线尽头是炕上的二儿子。她轻轻爬上炕,在儿子身旁小小声地问,要不要吃饭。儿子只回答不吃。她看得出来,儿子状态不好,“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是闷闷不乐的。”

专程来看张同学的访客。图丨九派新闻记者 覃钰钰

二、为了证明给大家看

距离张同学开始拍视频,只一年时间。去年七月,他从外地打工回家,看到路两旁的老人在叫卖豆角、地瓜等山菜。他于是萌生出给家乡人拍视频的想法,通过网上流量帮助卖货。

“比如你在大石桥开服装店,面向的无非就是大石桥市民。如果你通过线上,可能一天的流量相当于实体店一年的流量。”

最开始是拍风景,带上手机,提着个三脚架到山上去。他发现自己对镜头特别有感觉,总能找到最好看的角度。“拍咱们山上苍天大树,我用镜头一转,特别有电影画面那种感觉。”他拍花草、树木,拍流水,拍枣的掉落。慢镜头里,枣从树上掉到地上,“啪反弹,看起来特别美。”

但这没有热度。后来,他看到老人们上山砍柴,用卤水点豆腐,他把这些风土人情传到网上,“效果竟然还不错。”

网友发现他曾在其他账号露脸,在名叫“八零愣子”的账号里演过叫卖冰棍的小贩,在“84老兵哥”的账号里饰演日本军官。

张同学解释,这些账号都是他带着一手做起来的。他做幕后,提供创意,负责拍摄和剪辑,偶尔也搭个戏。“去年最累的时候,一个人拍六个人的账号。那时候我一天拍两个纪录生活的视频,一个搞笑短剧,天天想,天天拍。”

“84老兵哥”告诉记者,确实是张同学带着周围村民开始拍摄短视频的。

在张同学看来,走红主要是因为自己足够努力。他晚上没在一点前睡过觉。拍段子的当天,偶尔五点就醒了,想着要拍什么内容,给几个人拍。“我感觉全网都是一样的,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张同学每天花十个小时拍段子,一般人坚持不下来的。”

“他们以前管我叫张导、张wifi。为什么把我叫wifi,(是因为)我给任何一个人拍都会热门,流量比较好,自带流量的感觉。”

后来,张同学和三个伙伴结束合作。第一个合作伙伴愣子在直播间里解释:由于意见不合,和平分开。“是他主动提出要分开的,他拿了有100万粉丝的抖音账号,留了50万粉丝的快手账号给我。”

由于拍摄地点就在松树村,他父亲有事没事就去探班、送饭。张父告诉记者,愣子说的是事实。但还有个原因是,儿子拍火之后,当初出镜的伙伴一个个把账号独立了,不需要儿子参与。

儿子不服气,要做一个自己的账号证明给大家看,儿子告诉父亲,“我今天这样是他们给我推上来的。”

张同学在拍摄视频。图丨九派新闻记者 覃钰钰

三、来源于生活

“那段时间,是我的瓶颈期。”张同学躺在炕上,思绪飘向远方。他称自己先前的所有想法都用在别人账号上,轮到自己时,他想不出新的内容和拍摄手法。

那时,他拍的段子已经小有名气。一家齐齐哈尔的公司,想请他做代运营主管,开价月薪三万。一个本溪的网红想请他去拍段子,一个月去一周就行,开价一万五。他到这些地方看了看,全当散心,然后回到松树村。

他不打算放弃,“我感觉要是出去上班,不管一个月三万五万也好,我肯定有一天会后悔,这个事没有走到底。我真是这么想的,我咬牙也要坚持到最后,就是非得做出个成绩。”

母亲记得,那时半夜起夜,总看到老二的房间还亮着灯。在老二房间打扫时,看到头发掉了许多。她劝儿子别做了,村里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儿子不务正业,没挣着钱,跟要饭一样。“农村也是老封建。”她劝儿子,上班吧,出去找个活干吧,儿子犟得很,说做一个事就要做到底。

只能由着他了。她也清楚,儿子从小个性要强,“小时候跑步比赛,那跑得个飞快,哗哗哗跑第一名,拿个奖状回来。”

转折出现在10月初,那是很普通的一天。他拿起手机,镜头翻转过来对着自己,随口说了一句,“今天不拍段子了,今天去大叔家吃饭、聚会。”镜头对着自己是从前视频里没有出现过的视角,“剪辑的时候,我才找到这种感觉特别好,嫁接了我原有的拍摄手法。突然灵机一动,找到了那个结合点,完美结合在一起。”

人们被他的视频所吸引,喜欢视频里真实的生活状态,喜欢其中真实的感觉。张同学说,其实都来源于生活,“都是我自己的经历,和身边朋友的经历。”

单身人设来源于朋友们。团队里除了他都是光棍。二涛还没结婚,七爷和大叔离了婚。他琢磨着,是不是现在彩礼太高了,“买楼首付是不是得20万?加车、彩电有30万?你要按照按照咱当地老百姓种地的收入,一年不吃不喝也就3万来块钱,攒十年才能交个首付。”

“要像二涛这么大岁数,攒10年的话,40来岁。完了功能也不好了,也不行。”他抛出个梗,跟屋里的粉丝、发小互动,人们哄堂大笑。

在超市赊账也是真实的。整整一年没变现,他靠兼职给人拍段子赚零花钱,一个段子400块。最多的一次,欠了超市老板娘982块钱。老板娘说给他抹个零头,给980得了。“我说我也不差你这两块钱,都给她了。”一次支付时,他清楚看到微信余额,只剩两块七毛钱,“我现在都有印象,两块七毛钱。”

视频里有一个卷烟的镜头,张同学说,那也是真实经历。他原本买的是超市里最便宜的13块一包的烟,实在抽不起,到镇上买旱烟,搓点烟丝自己卷。

“我苦的时候我妈知道,她没事也给我发个200块钱。”张同学看向炕下的母亲,母亲声音声音哽咽,“我就可怜他,人家没烟钱了。”母亲在村子附近的一个服装厂上班,月薪两千。儿子从不跟她诉苦,但她看得出来,儿子很拮据。她总是主动给个两三百块买烟。

甚至到了十一月中旬,张同学在即将走红时,还跟父亲借了钱。张父展示了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儿子想借3000块,他在开车,没看清,转去300。儿子回复,“是3000”,配上一个捂脸哭的表情,卑微又无奈。父亲又转了2700。

背景音乐的选择也是在瓶颈期的背景下。他原本用的背景音乐是林子祥的《敢爱敢做》,节奏强,够动感。“但粉丝在下边说,张同学你在模仿别人的内容,模仿别人的背景音乐。我这人也犟了。我想算了,中国歌那么多人都在用,我整个外国歌。”

听到这首《aloha heja he》,节奏明快是其一,含义是其二。“翻译过来是《加油加油》,我看他正适合我这个时候。”加了背景音乐后,“段子的流量越来越好了。”

四、下一个丁真?

张同学记不住走红是在哪一天了。总之十一月下旬的某天,他发完段子回去睡觉,早晨起来后,一下子从40万涨到100多万,直接升到排行榜第一。一夜涨了六十来万,他没什么反应,“爹妈包括身边的人都一样,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他们可能说,历史以来你这个涨粉可能是最快的,但是对于我来说,历史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涨粉已经刺激不到他了。就在去年,他的一个段子让账号一天涨粉30万,“平时也有很多段子一天涨粉十来万。”他自称,已对起伏看开。

这或许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初中肄业后,他养过鸡、做过直播、打过工、还倒腾过二手车。

2012年,他和朋友合作经营的汽修厂起了场火,他顶着大火把顾客的车抬出来。车没烧着,但一些配件烧坏了。加上前期经营不善,“反正把我之前结婚时候的积蓄全花光了,还欠了外债。到2019年才还清,一共三十几万应该有的。”

收拾行李,叫来大车,把被褥拉回大石桥。回到松树村的感觉是豁然开朗,“一下子敞亮了,放开了。在农村这点好,没有钱也能活着,活个一年半载没有事。”

然而此后的生活也算不上顺遂。他养鸡,鸡死了。放蚕,蚕也死了。“五千只鸡,还没长大就死了两千只。”

那是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回想起来,他感觉得了抑郁症,“非常焦虑、抑郁,夜里睡不着。”

失眠的状态持续了四年。那些无法入眠的深夜,他看碟,看得最多的是《西游降魔篇》。“看了超过一百遍。”全为助眠,“你反反复复看一个电影,看时间长也会乏味。乏味以后,精神疲乏了你才能睡着觉。”

还看了很多心灵鸡汤。印象最深的是《道德经》里讲的,“我现在脑子里还记忆犹新的几句话。你看,人好比太阳一样。太阳在最高的时候,最亮的时候证明它要西下了。太阳在西下的时候,也证明他明天要上升了。其实人生就是这样,当你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要更加平稳,所以人狂必有祸,天狂必有雨。”

放到现在的处境,他希望自己不要飘,“要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大v,或者千万网红来看的话,我估计你也会像太阳一样一点一点西下。如果把它看成是一百万粉丝的账号的话,感觉会走得长久一些。”他希望今后能保持初心,为家乡做点事。

在建一镇旅游负责人闫修成看来,张同学作品背后是自己的励志故事,“他曾经是在淳朴的农村长大的孩子,养过鸡、打过工、种过地,但是每每都很失败。他在参与创作的同时也积累了很多经验,走到现在,红是有原因的,背后是他真实的付出。”

“在我们镇上看来。对家乡出现这样一个网红,咱是非常骄傲的。”闫修成说,自己也经常看他的视频,隔一段时间就看看他涨了多少粉丝,有没有更新作品。“手机电量,以前一天充一次就够了,现在一天手机得充两次电。”

闫修成称,从政府层面来说,希望能为他做好服务,“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政府会全力支持。”

所以,张同学会成为下一个丁真吗?闫修成说,这也是政府接下来要研究的东西,“张同学要有张同学的效应,这种效应要让他持续发酵,发酵到家乡的旅游产业包括农业等方方面面,通过张同学的效应,让我们营口地区农副产品走出市门,走出省门,让粉丝网友知道我们营口的农副产品确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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