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西望楚江分 水尽南天不见云(洞庭西望楚江分全诗)
作者简介:曾祥铣,遵义市政协一届副主席。贵州省写作学会名誉会长。遵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一、二届会长。遵义市长征学会会长。著有《漫谈读书笔记写作》《黔北薪火》《人文遵义》,与人合著《黔北20世纪文学史》《黔北古近代文学概观》。参与策划或主编《遵义简史》等书籍10多种。
作者简介:曾春蓉,2008年毕业于四川大学,文学硕士。2000年,供职于于原贵州工业大学,两校合并后,现为贵州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艺术理论,发表相关论文数篇。
第二章唐中后期:飞云化雨渗山泉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洞庭西望楚江分全诗)
汉代的盛览仅留下了《合组歌》、《列锦赋》两个篇名,六朝至唐前期,迄今未发现任何诗文,李白关于长流夜郎的几十首诗歌,就成为洒向这片地域的第一场春雨。不管李白是否已到达夜郎,诗雨都已渗进了口口山泉,为后世的文学以至文化,提供着不尽的滋养。同时,李白长流夜郎,引起了不少人对于夜郎的关注,有的还有所吟咏。另外,唐代后期,罗荣、杨端先后率师入播,成为罗、杨二氏居播的始祖,他们也留下了关于当时一些情景的描述。本章试图对上述文学状况及其相关背景予以简要的介绍。
第一节千古之争:李白曾否到夜郎
唐天宝三载(744年),在京城长安作了3年翰林供奉的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李白离开长安,家寓鲁中而浮游四方。唐肃宗至德元载(756年),李白至庐山时,时为山东南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采访等使的永王李璘,重他的才名,再三征召;为讨平安史之乱,李白成了他的幕僚。后李璘谋反,于至德二载(757年)二月兵败被杀,李白受到牵连,以“从逆”罪被关进浔阳(现九江)监狱。约七月间,宣慰大使崔涣和御使中丞宋若思为他昭雪,得以出狱。宋若思极力向肃宗举荐李白,肃宗未予任用。约于同年年底,李白被判处长流夜郎。
唐代有三个夜郎县,都在现贵州境内(据王燕玉先生考证)。一在现石阡县西边,置于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太宗贞观元年(627年)并入宁夷县,存在6年。一在现岑巩县东北,置于贞观八年(634年),玄宗天宝元年(742年)改名峨山县,存在108年。一在现桐梓县境内的夜郎坝,置于贞观十六年(642年),其县名一直保持到北宋英宗年间,长达400多年。李白被判长流的757年,前两个夜郎县已不复存在,其流放地确为现桐梓县境内之夜郎坝。
关于长流夜郎这一史实,素无分歧;长流目的地之所在,历来大体一致;主要分歧在于李白是否已经到达夜郎这目的地。
未到达夜郎之说,始于北宋文学家曾巩,他在《李白集三十卷序》中,说李白“至巫山以赦得释”,沿用此说的,南宋有薛仲邕,明有杨慎,清有王琦,当代有王运熙、郭沫若等等。诗文中咏述李白已达夜郎者,唐有杜甫、项斯、李阳冰、李华、范传正等,宋有黄庭坚,明有宋濂、方孝儒,清有尤侗、张以宁、郑廉、杨恩、魏依介、赵遵律、陈怀仁……。
认为“至巫山以赦得释”的主要依据,是李白两首诗歌的诗题与相关诗句:一为诗题《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及该诗诗句“半道雪屯蒙,旷如鸟出笼”中均有“半道”字样;一为《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的诗句“去岁左迁夜郎道,琉璃砚水长枯槁,今年敕放巫山阳,蛟龙笔翰生辉光”中,有“敕放巫山阳”之说。
贵师大教授王燕玉、周春元分别著专文《辩李白长流夜郎的时地》、《李白流放夜郎考》,以李白诗文为本证,他人诗文为他证,遗址遗迹为旁证,论证了李白确已到达夜郎(两文在李白留居夜郎的时间上有分歧)。两文的基本观点得到了较为普遍的支持,如李兴盛长达110万字的《中国流人史》中关于李白长流夜郎的介绍,就运用了王燕玉教授考证的成果。
王燕玉在文中指出:“‘半道’固可作路程中的‘途中’解,也可作时间的‘中间’解,要依具体情况而定,不应执泥,……赋诗遣词使用‘半道’,意谓本是长期流放,而在中间得到恩免回家。”“至于‘巫山阳’不可直解为巫山,表示方位在山的南面,完全可以姑勿论是什么地方,但非巫山可断。”除此反驳,证明已到达的大量论据与剖析,也很有说服力。
佐证王燕玉教授考证的李白长流夜郎时间、路线的诗作,大致如后。乾元元年(758年)春从浔阳(九江)出发,写下了《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乌江为九江之别名)、《赠常侍御》、《流夜郎赠辛判官》、《赠刘都使》、《赠易秀才》等诗。舟至浔阳西面长江岸边的永华寺处,舍舟登岸,赋诗《流夜郎·永华寺寄浔阳群官》回寄在浔阳交往的官员。3月尾,至鄂州武昌县东80里的西塞山下,写有《流夜郎至西塞驿寄裴隐》一诗。行至武汉后,做官的熟人多,夏、秋两季均在此逗留,写有《张相公出镇荆州,寻除太子事,余时流夜郎,行至江夏(按:今武昌)与张相公去千里,公因太府丞王昔使东寄罗衣二事及五月五日赠余诗,余答以此诗》、《流夜郎至江夏陪长史叔及薛明府宴兴德寺南阁》、《鹦鹉洲》、《泛沔州(按:今汉阳)州城南郎官湖》、《赠汉阳辅录事二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寄王汉阳》、《醉题王汉阳厅》等诗。12月中,由江夏向西南行入洞庭湖。乾元二年(759年)春,在巴陵(岳阳)与谪居此地的诸友人盘桓游览,并去过长沙、衡阳、零陵等地,写有《春滞沅湘有怀山中》、《巴陵赠贾舍人》、《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与贾至舍人于龙兴寺剪梧桐枝望灉湖》、《留别贾舍人至二首》等(贾至此时也写有《初至巴陵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洞庭送李十二赴零陵》两诗)。冬初由沅水经武陵(湖南常德)、辰州(湖南沅陵),西穿锦州、思州、费州(现黔东北)及夷州、播州(现黔北),继而北上,约于年底到达珍州之夜郎县。在流放地写下了《流夜郎闻酺不预》、《放后遇恩不沾》、《南流夜郎寄内》、《流夜郎题葵叶》、《赠别郑判官》等诗。
上元元年(760年)六、七月间,奉获本年四月以星变大赦的诏令,在夜郎写下了《忆秋浦桃花旧游,时窜夜郎》一诗。随即北上巴州(今重庆巴南区),折东循长江东还,复经江夏,回抵浔阳。巴州至江夏途中,写有《九月龙山歌》、《九月十日即事》、《荆门浮舟望蜀江》、《上三峡》、《自巴东行经瞿塘峡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巫山枕障》等诗。在江夏境内亦有诗作数首:《江夏赠韦南陵冰》、《江夏使君叔席上赠史郎中》、《江上赠窦长史》及《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等等。
到达与否的千古之争,或许还会延续下去;而李白长流夜郎这一史实,以及与此相关的大量诗歌,已成为黔北历史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对黔北的文学及文化产生着深远的影响,这却是毋庸争辩的客观存在。
例如,清代尊为西南巨儒的郑珍、莫友芝,都认为李白未到达夜郎,而他们于道光年间编纂的“或谓为府志中第一”(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的《遵义府志》,仍选录了李白长流夜郎的诗歌8首。其中的《题娄山石笋》,该志按曰:“此诗《太白文集》不载,即他拾遗本亦无之。《孙志》有此,不知何本。仍录,俟考。”《孙志》指遵义知府孙敏政于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编纂的《遵义军民府志》,不见诸《太白文集》及其拾遗本而仍入志待考,可见两志对长流夜郎有关诗作之重视。由杨兆麟、赵恺、杨恩元先后主纂的《续遵义府志》,也明知李白《白田马上闻莺》一诗中之“白田”指“江南宝应白田渡”而非遵义之“白田坝”,但该诗被误认为与长流夜郎有关,且“既经刻石,次韵者亦甚夥”,故仍在该志的诗歌部分“录以冠首”。1930年及1997年分别编成之旧、新《桐梓县志》,均选入了李白长流夜郎的部分诗作,旧志还在人物传部分将李白列为“流寓”之首。上述方志的记载,清楚地表明,长流夜郎时的李白及其诗作,早已入籍桐梓、入籍黔北。
又如,李白到夜郎的遗址遗迹,据明清以来的部分史志记载,以夜郎坝为中心,广及贵州、重庆、湖南、湖北、广西这相邻5省(区、市)的11个县(区)。有的为相传事迹的遗存,有的为纪念性建筑;有的有因可寻,有的则明显为慕名假托。这一切均说明李白长流夜郎影响之广之深。遗址遗迹较多、较集中的地方,自然是流放目的地的夜郎坝:太白故宅,在故夜郎城中;太白望月亭、太白听莺处,均在现夜郎街附近;太白泉,在现夜郎街侧,泉井石台壁上的“太白泉”三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见;太白书院、碑亭(亦称怀白亭、太白亭、百碑亭)在现夜郎镇东20里之新站镇,两两隔溪相望。嘉庆《正安州志》载州北建有怀白堂,道光《遵义府志》载府城建有怀白亭,重庆綦江区赶水镇街后石壁上的“夜郎溪”三个大字,相传为李白手迹……。正安、遵义、綦江,都与古夜郎县所在的桐梓相毗邻。千百年来,李白已自然融入夜郎故县及其紧邻地区的山川城乡。
方志有载,大地有迹,这是深远影响的有形的昭示;其人其作,对后世文学及文化所产生的无形但却实际存在的启迪与推动,也是十分值得关注的重要方面。明正德六年(1511年)状元、著名文人与学者杨慎,嘉靖三年(1524年)被谪戍永昌卫(现云南保山),途经桐梓时,有《夜郎曲》3首,其一曰:“夜郎城桐梓,原来堞垒平。村民如野鹿,犹说翰林名。”对700多年前到过此地的“翰林”李白,山野的普通“村民”还津津乐道,学子、文人们就更不用说了。清康熙年间四川学道王奕清视学途经桐梓,嘱县令金廷石修葺太白碑亭,并写下了《重修太白亭记》,记中说:“今适以播州行过此,得以拂拭公之后尘,而想企公之流风,觉去今千百年,犹爽然见公于残碑断句间。”千百年来,李白流风遗韵的熏陶,确是地方文化发达的一个重要因素。据1997年版《桐梓县志》载,宋至民国初年,该县出诗文集50多种,留存诗文20余万字。
第二节长流诗篇:豪情稀微郁难舒
上述与长流夜郎相关的诗篇中,诗人怨愤、抑郁的心境随处可触:本欲从军讨贼、为国平乱,却落得个“附逆”罪名,遭受长流;本是满腹才学、一心事君,却时时坎坷,受冷落、遭放逐;流放中,期冀早获赦、早归家,而佳音迟迟不至。这些诗篇中,虽不乏整个诗作一以贯之的浪漫、豪放、飘逸,而愤愤不平、郁郁难舒的心绪所化成的沉郁、凄楚却成为贯穿其间的基调。
经昭雪出狱并在宋若思军中效力报国的李白,万没料到唐肃宗在复审时仍定为“附逆”罪;经中兴元勋郭子仪与当朝宰相张镐的力争,虽免死罪,却“长流夜郎”。这对时已58岁的李白,是一个何等巨大的打击。“适遭云罗解,翻谪夜郎悲”(《窜夜郎,留别宗十六璟》),悲愤之情,难以排解。想到这一西去,难以再见家园与亲人,不禁悲从中来:“遥瞻明月峡,西去益相思”(同前),“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流夜郎赠辛判官》)。性情直爽、酒后有失而被孙权流放交州的虞翻,满腹才华而不得楚王重用的宋玉,汉代有才却不得志的贾谊,时时浮上心头;因其处境相似,诗人常常引以喻己,抒发心中的郁闷:“地远虞翻老,深秋宋玉悲”(《赠易秀才》),“登朝若有信,为访南迁贾”(《赠常侍御》)。悲愤也好,郁闷也好,诗人还不得不极不情愿地“衔哀投夜郎”(《赠别刘都使》)。
虽为长流之囚徒,诗人的名声与人缘,使其离别之际及流放沿途都得到了十分友好的款待。尽管如此,愁思总是难以挥去:“贤豪满行舟,宾散余独醉。愿结九江流,添成万行泪”(《流夜郎,永华寺寄浔阳群官》),“鸟去天路长,人愁春光短。空将泽畔吟,寄尔江南管”(《流夜郎至西塞驿裴隐》)。浩浩江流,漫漫长途,无尽的悲愁哪里是“独醉”消解得了的!
行至武汉,做官的熟人多,在此逗留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在江夏(武昌)、夏口(汉口)、沔州(汉阳)与友人饮宴、游乐,观景、荡湖,甚是相得。相聚时,其乐融融;分手后,悲袭心头:“南湖秋月白,王宰夜相邀。锦帐郎官醉,罗衣舞女娇。笛声喧沔、鄂,歌曲上云霄。别后空愁我,相思一水遥。”(《寄王汉阳》)欢乐只一时,愁思却永夜。“天青江月白,心静海鸥知。应念投沙客,空余吊屈悲”(《赠汉阳辅录事二首》),静对江中浩月,思及受谗遭逐的屈原、贾谊,惺惺相惜,悲不能已。有时同游山水之际,也触景生情,忆古思今,满腹惆怅:“迁客此时徒极目,长州孤月向谁明。”(《鹦鹉州》),“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鹦鹉洲头凄清的明月,黄鹤楼上《梅花落》那悠悠的笛音,无不牵动乡思乡愁。
从武汉去到沅、湘一带,思古之屈原、贾谊所受的贬谪,看自己眼前的处境,秀美的山水更激起无限的忧思。“沅、湘春色还,风暖烟草绿。古之伤心人,于此断肠续。予非《怀沙》客,但美《采菱曲》。所愿归东山,寸心于此足。”(《春滞沅、湘有怀山中》)风光再美,毕竟是古往今来忧国忧民者遭受贬谪,使其“伤心”、“断肠”之地,此情此景,别无所求,“所愿归东山”而已。“君为长沙客,我独之夜郎。劝此一杯酒,岂为道路长。”(《留别贾舍人至二首》)“归东山”徒有其愿,不得不前往僻远的夜郎;岂只艰途漫漫,实在是生死未卜啊!有的字面上与长流似不相涉,其典、其景、其情依然饱含着浓浓的哀愁:“洞庭西望楚江分,水见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洞庭湖西秋月辉,潇湘江北早鸿飞。醉客满船歌《白苎》,不知霜露入秋衣。”“帝子潇湘去不还,空余秋草洞庭间。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洞庭五首》)耳边飘着娥皇、女英唤舜的哀音,满眼秋色、秋月、秋草,秋衣深感霜露侵袭,悲凉之情怎不油然而生!
到达夜郎后,对亲人的牵挂更加强烈,思归的心情尤为迫切,在夜郎写下的几首诗作,无一不浸透解脱长流的渴望。
如《长流夜郎闻酺不预》::“北阙圣人歌太康,南冠君子窜遐荒。汉酺闻奏均天乐,愿得风吹到夜郎。”每逢喜庆,朝廷下诏,或让民聚众作乐,或大赦天下囚徒,困于流放地的诗人却未能享受到此等恩泽;犹如天乐般美妙的佳音,但愿早日传到这僻远荒凉的夜郎!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实让人度日如年。切盼的心情还见于《放后遇恩不沾》:“天作云与雷,霈然德泽开。东风日本至,白雉越裳来。独弃长沙国,三年未许回。何时入宣室,但问洛阳才。”日本国、越裳氏(今越南南部)等遥远邦国之人还能得到朝廷的恩赐,而流于夜郎的一代诗才却享受不到圣上的恩泽;当年谪居长沙的贾谊,也还被孝文帝召回京师,自己何时才能解脱囚徒生涯以一显才干呢?
诗中也抒发着怀乡思亲的殷殷之情。如《南流夜郎寄内》:“夜郎天外怨离居,明月楼中音信疏。北雁春归看不尽,南来不得豫章书。”在此“遐荒”之夜郎,不仅“闻酺不预”、“遇恩不沾”,连故旧亲人的音信也没有。体弱多病、受己牵累的妻子情况如何?看明月,望归雁,日思夜盼,一无所获,孤独、凄清,诗人怎能不怨愤、伤感。异乡的一切,几乎都会勾挂起不尽的乡思,如《流夜郎题葵叶》:“惭君能卫足,叹我远移根。白日如分照,还归守故园。”少入诗文的葵叶,也成为诗人关注的对象,羡其“能卫足”,自叹“远移根”;一般人都能享有、无须刻意求之的“守故园”,诗人梦寐以求却难以实现,其境其情,可叹可悲。
大赦、家书,久盼无果,诗人心灰意冷,但仍不心甘、仍未绝望。如《赠别郑判官》:“窜逐勿复哀,惭君问寒灰。浮云本无意,吹落章华台。远别泪空尽,长愁心已摧。二年(一作三年)泽畔吟,憔悴几时回?”“远别”、“长愁”已将诗人折磨得近乎麻木,心如“寒灰”,但仍如当年的屈原,忧国忧民,哀家哀己,企望逆境有所改变。
安史之乱平定,大赦恩泽惠及李白,佳音传到了夜郎,《忆秋浦桃花旧游,时窜夜郎》传达出诗人当时的心境:“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摇荡女萝枝,半挂(一作摇)青天月。不知旧行径,初拳几枝蕨。三载夜郎还,于兹炼金骨。”获得解脱之际,诗人并无苦尽甘来的狂喜。忆旧日游历之欢乐,思窜居夜郎之苦楚,对比苦与乐,参悟苦与乐,炼就出一个超越苦乐的精神境界。
获赦返回浔阳的途中及其以后,忆及长流一事的诗作里,一方面庆幸自己的生还,表露出一些欢快的情绪,有的甚而还有几分狂放;而另一方面,总体上却总摆不脱长流留下的阴影。
“去岁左迁夜郎道,琉璃砚水长枯槁。今年敕放巫山阳,蛟龙笔翰生辉光。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欲(一作与)论文章。愿扫鹦鹉洲,与君醉百场。啸起白云飞七泽,歌吟渌水动三湘。莫惜连船沽美酒,千金一掷买春芳。”象这首《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这样通体达观的并不多,想到长流得归实属九死一生而心有余悸的诗句则随处可见,如“昔放三湘去,今还万死余”(《江夏使君叔席上赠史郎中》),“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江夏赠韦南陵冰》)等。
有的同一首诗中,喜、愁兼有,哀、乐同现,如《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一面吟唱“五色云间雀,飞鸣天上来。传闻赦书至,却放夜郎回。暖气变寒谷,炎烟生死灰”,喜形于色;一面却总忘不掉“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扫荡六合清,仍为负霜草”,为久不获赦而耿耿于怀。又如《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也同时流露着欣喜与颓唐:“去国愁夜郎,投身窜荒谷。半道雪屯蒙,旷如鸟出笼”,似乎展翅欲飞;“寄意息夫子,岁晚陟方、蓬”,这结尾两句又是万念俱灰,只想归隐海中神山方丈、蓬莱了。
综上所述,李白这一阶段的诗风,与以前有所不同,这与此阶段的遭遇密切相关。李白一生大致可分为5个时期:一是701至725年,为在四川度过的青少年时期;二是726至741年,其生活中心前10年在湖北,后5年在山东;三是742至744年,这是在玄宗驾前为官的3年,也是生活与创作较为重要的3年;四是745至756年,是被唐玄宗逐出长安至成为李璘幕僚的时期,以河南与山东为根据地仍常到各地漫游;五是756至762年,即生命中的最后6年,长流夜郎的3年即为这一时期(也是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个阶段。
“遭逢二明主,前后两迁逐。”(《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744年,被谗遭唐玄宗逐出长安;757年,蒙冤遭唐肃宗长流夜郎。“二明主”的“两迁逐”,对李白都是重大的打击。特别是后者,“远别泪空尽,长愁心已摧”(《赠别郑判官》),不仅使年近花甲的老人饱受艰辛生活的折磨,更使其心灵受到巨大的摧残,其一贯豪放、飘逸的诗风转而显得沉郁、凄楚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三节留存散文:量少却显时代痕
唐中、前期,现黔北地域除少量边缘地区属羁縻州外,其余均属经制州范围。它分别属于剑南道泸州及黔中道黔、费、夷、播、溱、南等州。区划及州名时有调整,但经制州的性质在中期以前没有变化。
代宗大历(766-779)年间,播州发生叛乱,罗荣率兵征讨。乱平,受封六州都督沿边招讨使、太子太保、荣禄大夫,定居播州,子孙世袭其土。宣宗大中13年(859年),南诏(在今云南境内)攻陷播州,罗荣五世孙罗太汪避居泸州叔祖处。安南都护使李鄂克复不久,其地再度没于南诏。僖宗乾符三年(876年),杨端应募攻克播州,遂世据其地(直至明万历年间改土归流)。罗太汪佐杨端克播后,也返回播州。一起入播的,还有令狐、成、赵、犹、娄、梁、韦、谢“八大姓”。此外,播州的宋氏、务川的冉氏、余庆的毛氏等,都是唐代随军进入黔北的大姓。凭借兵权,他们世代成为黔北的统治者。
经制州为朝廷派出的流官治理,与中原的关系较羁縻州直接得多,经济、文化方面的交流也较为密切。罗、杨入播后,播州实际上变成了土官治理的羁縻州。这一时期,鉴于史料与文物的欠缺,详细情况目前还难以作全面、具体的描述,从佛教在黔北传播的部分情况,可窥见社会发展的一个侧面。
在今桐梓境内,贞观十六年(642年)之前建有金锭寺,之后有兴旺寺、玄风寺,仁怀有永安寺,习水有景福寺,道真有蟠龙寺。素信佛教并有“妙香佛国”之誉的南诏,占有播州的三年(874-876)期间,在正安建有大成寺,遵义城区有大悲阁。(据王路平《贵州佛教史》)先贬播州而改迁连州的刘禹锡与黔北高僧义舟谈诗论道,义舟“乞词”,刘禹锡写有《送义舟师却还黔南并引》,清道光《仁怀直隶厅志·艺文志》录存了此作。义舟及黔北其他的高僧们没有诗文留存下来。是没有还是失传?不得而知。佛教的兴盛从一个方面说明黔北地区的经济、文化有了相当的发展。虽然如此,目前能见到的文学作品,仅有三篇散文。
这三篇散文,见于郑珍、莫友芝于道光年间合纂的《遵义府志》:《珍州荣德县丞梁君墓志铭》,载卷四十四《艺文三》;《罗氏谱》之《叙》,载卷31《土官》;《罗氏忠爱堂谱序》,载卷43《艺文二》。
《珍州荣德县丞梁君墓志铭》选自《全唐文》。珍州荣德县位于今桐梓县境内,置于太宗贞观十六年(642年)。梁师亮任荣德县丞为武则天当政期间。墓志铭写于武则天万岁通天二年(697年),撰写者不详,从行文语气看,似为梁氏族人。
全文900多字,前志后铭。开头即点明墓主名、字及籍贯:“君讳师亮,字永徽,安定乌氏人也。”安定乌氏即今甘肃平凉地区。继而介绍其家世:“有武威太守,轩冕赫奕于乡亭;并州刺史,旗棨骈阗于门巷。大父殊,隋任右监门录事。显考金柱,唐奉义郎。并行高周壤,道蔑王侯。”
以较多文字描述青少年时代学儒习医、“耕耘道艺”,从而声望日高的情况后,介绍了从政的经历:“永隆二年(按,681年),以运粮勋,蒙授上柱国。”“垂拱二年(按,686年),以乾陵当作功别敕,放选释褐,补隐陵署丞。”“秩满俄而,上延朝绻,授珍州荣德县丞。贰职千石,赞务一同。”身为“县丞”,作为副职,协助县令管理百里之阔的荣德县,是有政绩的:“蛮陬乂宁,平人是赖。终使悠悠墨绶,方宏上艾之风;泛泛铜章,行阐中牟之化。”任职期间,地方安定,世风向上,中原良好的社会习俗得以渐次推广。“荣德县丞”是墓主最后、也是最高且政绩颇佳的职位,其墓志铭贯此头衔甚为得体。
任满回归途中,身染疾病,“以万岁通天元年(按,696年)七月二日,终于益州蜀县。春秋卌有七。”“即以万岁通天二年三月六日,葬于雍州城南终南山”。
铭为四字韵文,约占全文三分之一的篇幅。
《叙》选自《罗氏谱》,作者为罗氏入播始祖罗荣,写于唐德宗贞元十四年(798年)。时年76,入播已27年。殁后葬于“播南十里许九平之原”,即今遵义市红花岗区忠庄镇罗家弯。
罗荣为自家族谱写的这篇《叙》,500多字,历数征讨、开发播州之艰辛与成绩,告诫子孙“创业固难,守成亦不易”,要求子孙不忘先辈的开拓而“兴忠孝之思”。
“播州,古夜郎地也。自生民以来,长山深箐,彝种丛居,倏叛倏臣,时征时讨。秦皇之法莫格,汉帝之教难绳。蔡经略三战而无功,何司马九战而败绩。信哉,西蜀之巨寇!诚哉,累朝之眼丁!”播州地域,秦、汉即纳入统一的州郡范畴,但因“长山深箐,彝种丛居”而十分难于治理;“倏叛倏臣,时征时讨”,长期动荡不安,成为西蜀地区最让历朝历代君王头疼的地域。因以前征战中“数建奇勋”,故“天子命我征彼鬼方”。开头描述播州之难平难治,不仅说明了罗氏入播的缘由,亦为征战之艰辛、治理之显效作好了铺垫。
“凿山开道,剿抚并行”,“渠魁十八恶,显就枭擒;爪牙八万人,翕来归化。从前椎鲁之域,今变文物之区。辟土开疆之业,亦庶乎其盛哉!由是历镇七载,长官、安抚,棋置星罗;编户立差,厘然划一。”改善交通,软硬兼施,平息了叛乱,建立统治机构,规范行政法度,强化了管理,使得“从前椎鲁之域,今变文物之区。”于是天子因其“功力卓显”而赐其“世侯斯土”,且赐“铁卷一道,子孙世守”。历数征战、治理之功绩的同时,也说明了罗氏留在播州的原因。
深知“守成亦不易”的罗荣,最后告诫子孙:“倘非世德、世功、世忠、世孝,难守有道之长,是以君子贵乎善继述也。”要求子孙们像他一样“带砺山河,与国同其休戚”。谈因由,列功绩,都围绕着入播、留播、守播这一线索,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罗氏忠爱堂谱序》亦500多字,作者署名杨端,写于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年),即杨端率兵入播之当年。“忠爱堂”为罗荣居播后所建之罗氏宗祠。罗太汪随杨端回播后,杨端“一日登君之堂,阅君之谱,见先公遗言,如睹先公手泽”,于是写下了这篇“序”。“先公遗言”即上述罗荣自写之《叙》。
罗荣《叙》的末段告诫子孙要讲求功、德、忠、孝,杨端的《罗氏忠爱堂谱序》即以忠、孝贯穿全篇,五个层次均不离“忠”、“孝”之旨。
首层开宗明义,点明“豪杰之挺生,莫大乎尽忠、尽孝二者”,且深知“君家忠与孝之大”。
次述罗氏先辈之功、德:“君子先子,先大父,登将相缙绅”;“君之先公太保公,值国步之多艰”、“夜郎浊乱、天子震惊”之际,“推毂掌戎,廓清播土”,使“王室赖之以安”。不及忠、孝二字,却不离忠、孝之义。
第三层讲太汪“冲年嗣服,遗大投艰”的遭遇。虽因“播孽之遗类复猖”而不得不避居泸州,却仍“修车马,缮甲兵,卧薪尝胆”以复祖业、报国仇。仍然包涵忠与孝。
第四层述说作者与罗氏友好、密切之关系:“向之先公创而造者,君得以恢而复也;君之恢而复者,又吾之得以创而造也。先后济美,伯仲埙篪,其与君之螽斯麟趾,享茅胙之长,带砺之久者,并日月而弗朽矣。”还是忠、孝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末层说明其写作动机,是因“见先公遗言”而“心怀念慕,缱绻莫释”,念慕、莫释的则是首层言及的“君家忠与孝之大也”。不离忠孝,照应开头。
有人怀疑后人曾对《叙》与“序”两文有过修改、润饰,甚而假托罗荣、杨端之名,不无道理。谭其骧教授《播州杨保考》中指出:“荣叙中有长官安抚之称,此元、明以后之土官制度也。”黄万机先生《贵州汉文学发展史》中亦指出:杨文中的“‘八闽’一词不会出现在唐代。”
三篇散文之珍贵,不仅在于其数量之“少”,应了“物以稀为贵”这句俗语,更在于其内容与文风都富有时代特征,极具代表性。三篇文章依次产生于697年、798年和876年,第一篇从一县丞的经历反映了唐中、前期流官治理的部分情况,二、三篇记述了唐后期播州土官的缘起,两篇又分别为罗、杨二氏入播始祖所写,反映了相距约百年的前后两次入播的不同情况。就文风而论,三文也分别带有唐古文运动前后的不同色彩。前两篇产生于元和之前骈俪体占优势的时期,受其影响,其文词藻华艳,音调铿锵,用典甚多,显得华而不实;特别是第一篇,浮泛之词占了大量篇幅。产生于古文运动之后的第三篇,语言简朴,描述较为切实,透出一股清新之风。也用典,但不多,且比喻贴切;也讲对仗,但语意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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