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麻建雄

青石板街回眸一笑你婉约（青石板街回眸一笑你婉约是什么意思）

从西门南行，一条北连显正街、铺满青石板的南城巷向南蜿蜒。南城巷右侧的吴家巷、杨仙墩、河泊所、青石桥街这一带，尽是青砖青瓦白墙的传统民居，其间也夹杂着不少阔宅大院。我小学时的同学，家住此处比较多，我喜欢到他们家串门。此处，大块青石和红砂石的房屋基础，精致砖雕的天井壁画，镂空雕花的排门窗格，高大森严的堂屋院落，比比皆是。

街头巷尾，还有一些小伢们难以捉摸的小土地庙，三尺高左右，有的更小，总有焚香供奉、青烟缭绕。吴家巷一带，几乎每个墙拐角都可见三四尺左右高、一尺左右宽，精美的阴刻地产界碑，有名的王家、熊家都是高墙深宅。这些老房子可惜一幢没留下，连同这些记忆也随岁月的磨砺而消失。

吴家巷连接南城巷与青石桥街，街上曾走出共和国元帅陈毅的夫人张茜女士。张茜在青石桥时乳名春兰，学名掌珠。1938年经周总理、邓颖超介绍到南昌参加新四军后改名张茜，1939年与陈毅结婚。街上老人还记得，20世纪50年代初陈毅元帅路过武汉，来青石桥看老丈人的情景。据口口相传，那时张茜父亲有次重病住院没床位，也不说他与陈毅的关系，在五医院走道上等待了很长时间。

出南城巷口的马路对面，一条叫腰路堤的长长大堤横跨东西，西过鹦鹉大道，通往三里坡、沌口方向。东沿现鹦鹉花园北商业街，一直到鼓楼东街古南纪门这个方位，与长江的大防水堤拦江堤相连。

腰路堤外是鹦鹉湖（老人们称为南门河，现为鹦鹉花园），湖对岸是鹦鹉洲，湖西岸是通向鹦鹉洲的鹦鹉堤，与腰路堤“T”字相连。三堤合围形成了鹦鹉湖。

鹦鹉湖夏季是湖，秋冬是宽阔的草地。夏季的湖水先是与江水一样黄黄的，渐渐变得清澈透亮，冬季的草地先也是黄黄的土，春天也悄悄把它换成如毯绿茵，无名的白、黄、红色野花点点斑斑，来不及退尽的鹦鹉湖，还保留几小块湖面，像碧玉镶嵌在草坪中。

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时，显正街小学拆除老教舍建新校区，分别在腰路堤边的棉花街小学（当时是显正街小学分部）、青石桥小学过渡，念初中、高中的武汉三中后门紧挨着棉花街小学，也在堤边。我每天上学、放学喜欢走不同的街巷，课余就在堤上堤下玩耍。我们在堤上晒太阳，放风筝、玩打滚；在湖中游泳、捉“蝌蚂”（青蛙）、刷“?子”（钓白鲦鱼），在草地上跑步、踢足球、捕蝴蝶。

有一回放风筝，与别人风筝的线打结，我不小心，扯断了人家的线，害得人家的风筝“淌得”（飘得）蛮远，对方没找我“扯皮”（找麻烦，争议），追他的风筝而去。

1972年的汉阳。田联申供图

从显正街到腰路堤，可走南城巷，也可走棉花街、鼓楼东街。与街平行的正北是凤凰山，正南是这片湖水和草地，街上伢们往南北各走不到百米，就可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感受到田园风光、山林野趣。显正街方圆不到一公里内，有江有河、有山有水，还有宽阔的草地。难怪1400年来，这里生生不息，蓬勃兴旺。古人选城池是有一套深厚风水学的。其实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就是最大的风水。也难怪汉口人说汉阳是乡里，这个乡里现在看来太好了。

我也好奇“乡里”的这个鹦鹉湖，为什么夏天是湖水，秋冬变成草地。后发现，湖东边的拦江堤与腰路堤衔接处有一个大的闸口通长江，闸口上可走到鹦鹉洲的最东端洲尾。湖西边腰路堤与鹦鹉堤的夹角也有一个小一点的闸口。夏季，长江水涨，打开闸口，鹦鹉湖马上灌满了水。水还可通过打开西闸口，灌溉江堤三里坡一带的农田。秋冬长江水退，打开东闸口，湖水就退流进长江中，裸露出湖底。

1960年代中期，鹦鹉湖靠腰路堤这边改成当时武汉著名的“万人游泳池”。一时成了江城热闹之处，游泳池周遭绿树掩映，长堤巍巍，水中波光粼粼。夏季，大人小伢则时不时赤膊而来，手携红色三角泳裤，赤足穿过老街旧巷，来到此处玩水，从而使这一处水域留下了历史最为特殊的记忆。后又建成改革开放后早期的房地产开发项目——鹦鹉花园小区。

如果让年少时的这些记忆，放在汉阳历史的长河中浸泡浸泡，多年的有些疑惑就迎刃而解。

为什么古时棉花街“坡呈白雪”，南纪门外成著名的商贸之地？原来当年有一条夹河，从汉阳古城北的汉水而来，经月湖，过西大街陡码头再转向东，从鹦鹉湖的东闸口这个地方与长江相连。夹河历史上是汉水故道之一。明成化年汉水改道之前，汉水进入汉阳地域后分多个支流，其主流经龙阳湖、北太子湖、墨水湖从汉阳古城南入长江。古时夹河水港宽阔，是泊船良港，为长江重要水陆联运要地，曾是川、湘、皖、赣等省和荆襄地区的农产品集散地，棉花街就因棉花贸易兴盛而得名。

疑为汉阳夹河。朱长江供图

为什么河泊所那几幢江夏式民居和棉花街小学的地基那么高？原来它们过去都是夹河边临水而建的老建筑。河泊所是古时水上税收机关的名称。夹河船来船往，贸易兴盛，税收可观，故在这里设置征收船运税的机关——河泊所。棉花街小学是几幢一至二层西式建筑，古朴简洁的造型，淡淡黄灰的外墙，一眼望去，恍如欧洲中世纪建筑。棉花街小学后划给武汉三中，是现在三中大门那个位置。小学拆除时，在三中教美术的同学丁新民，把这里一块青石碑保护下来，上刻有“修德善堂”四字，现存三中校园内。

夹河也是汉阳古城西南边的护城河，夹河萎缩后，留下了西桥、青石桥、陡码头这些当年的桥和码头的老地名。它的萎缩也造成南纪门内著名郎官湖的干涸。郎官湖除了李白夜游那个浪漫的故事外，它与夹河相连，也承担汉阳古城内储水和排渍的重要功能。夹河通畅时汉阳古城是东依长江，北靠汉水，西、南临夹河，四水环抱。

城南夹河的这片区域，后来由于腰路堤、拦江堤、鹦鹉堤三堤合围，又变成鹦鹉湖这片更大的水域。穿过鹦鹉湖那片雾霭氤氲的仙境，就到“芳草萋萋鹦鹉洲”了，街上老人总自豪地称鹦鹉洲为——“洲上”（发音为：粥赏）。

站在鹦鹉堤上放眼望去，烟青色的屋舍一望无际连着江天，大片大片的白墙黛瓦，给人震撼。有人丈量过，鹦鹉湖沿江岸线长达7900米，方圆9平方千米。1950年代，湖南“五府十八帮”及竹木商人修建的会馆、酒楼、茶馆、木行、客栈、民舍还在，洲上沿长江那条悠长光亮滑润的青石板街还在，击鼓骂曹的汉处士祢衡的墓也还在。

位于龟山南麓的弥衡墓

据史载，古时鹦鹉洲原为长江中的一沙洲，东汉末年，江夏太祖黄祖之子黄射在洲上大会宾客，有人献鹦鹉，祢衡即席挥就一篇辞藻华丽的《鹦鹉赋》。鹦鹉洲由此而得名。

历代许多文人墨客到古鹦鹉洲游玩或凭吊，也留下许多吟咏鹦鹉洲的诗句。如：刘禹锡的“鹦鹉洲头浪飐沙，青楼春望日将斜”；白居易的“夜泊鹦鹉洲，秋江月澄澈”；李白的“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孟浩然的“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更有崔颢那首《黄鹤楼》中的两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使鹦鹉洲千古流芳。

古鹦鹉洲在明末逐渐消失。原居住该洲上的居民要求以汉阳这边一块新淤积的洲地补课，故名为补课洲。清嘉庆二十年（1815年），经汉阳知县裘行恕三次呈禀，将补课洲改名鹦鹉洲，这使得鹦鹉洲古名得以传承下来。该洲临江岸线较长，水深、水流及洲上开阔的滩地，适宜商船、竹木排停泊。

清道光年间，湖南安化、益阳的竹木商人将第一批竹木排放到这里，逐步发展成为长江流域乃至中原地区最大的竹木集散地。当年有歌谣流传：“武昌的银子顶着”（指清朝官员），“汉口的银子摆着”（指百业商场），“汉阳的银子晒着”（指鹦鹉洲露天货场），被称为“日晒黄金夜不收”。

朱汉昌供图

那时，来自湖南五府（长沙、衡州、宝庆、常德、辰州）的竹木商人，逐渐组成了各种帮会，共有18个小帮会组织，号称“五府十八帮”，形成鹦鹉洲竹木市场最大的帮派。各帮有自己的地盘，均建有会馆。民国初，自鹦鹉洲尾桂阳宫起，到抵近老关的上宝会馆止，全洲共有28座会馆，如：宝庆、衡州、安益、祁阳，也还有湖北、安徽、四川竹木商人的会馆。这其中，两湖会馆为群馆之首。那时的鹦鹉洲，江上风帆点点，洲边木排连云，洲上古木掩映，濒水馆阁亭亭，人们在这里劳作外，也吟诗作画，猜拳行令，呼朋拉帮，好一番兴旺景象。

洲上还有湘西的吊脚楼、宝庆府的杉树皮屋顶、洞庭湖平原的楠竹墙壁等，具有湖南地方特色的建筑随处可见。鹦鹉洲因此又被称为“小湖南”。湖南花鼓高昂的唢呐声，湖北小曲悠扬的胡琴声，从这些屋内飘出，缭绕在芳草中，回旋在江面上。每年农历六月初六，祀奉杨泗将军生日的杨泗会在两湖会馆举行。木商巨贾、下野官吏、地方绅士、脚班工人（码头工人）汇聚一堂。过街彩棚，设座唱戏，流水酒席，洲上车水马龙。杨泗会是武汉最早的码头帮会。

人们的脚步太匆忙了，这些声音也就与它的生存空间一道，在拆迁的轰鸣声中消失。更可惜的是，最为壮观的28座会馆一幢没留下。会馆聚乡情、乡风、乡神、乡谊于一体。鹦鹉洲会馆的建筑布局规整，青砖黑瓦、飞檐斗拱，大门高大轩昂，门槛光润如玉，正厅雕梁画栋，天井古柏森森，闪烁着时光淬炼的湖湘文化和人文精神。两湖会馆比对岸的黄鹤楼还要大几倍，其风格集中国古庙建筑之大成。

那时，少数尚存的会馆建筑还在作学校、诊所、办公和住宅用。两湖小学（现为建港小学）就是群馆中最大的两湖会馆改建。著名的两湖商店，从1952年下半年就从竹木会馆搬到两湖会馆营业，时称“第六区消费合作社两湖门市部”。1959年，因杨泗港建设的需要，两湖商店才迁出会馆至建港新村。同年底，两湖商店代表出席了全国首届群英会，受到毛泽东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祢衡墓“文革”时被毁，鹦鹉洲没能留下一个让鹦鹉洲扬名天下人的栖息之地，真是令人扼腕悲叹。后汉阳区政府把祢衡墓恢复在龟山南麓，才有一处凭吊之处。现在，这些会馆、酒楼、茶馆、民舍，已被几十幢30至50层的高楼压在基底，一砖一瓦一柱一梁都来不及留给我们的后人看看。如果我们在喜住高楼的同时，也能触摸到城市发展变化的年轮，呼吸到晴川历历和芳草萋萋的乡愁气息，那该多好啊。

售书：卓尔书店视觉书屋德芭与彩虹邗江古籍书店

孔夫子旧书网

打捞江城记忆钩沉三镇往事

汉阳

编辑：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