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假期刚刚结束,江苏省委机关报《新华日报》旗下“交汇点”客户端在2月7日晚、8日上午连续发布了三篇专稿文章《DeepSeek为什么会出现在杭州?》《为什么南京发展不出“杭州六小龙”?》《杭州有DeepSeek,南京有什么?》。
一座城市,公开承认自己不如另一座城市,这可谓罕见,也一下引爆了舆论。
不只是南京,杭州至少引发了多地的焦虑。比如同样有很多人在讨论,“为什么广东湛江的人才梁文锋没在广东创业,而是选择在杭州租房创业呢?”
相信这也是很多人的兴趣,南京到底比杭州差在哪儿?杭州又何以这么独特?
一
相信南京之所以点名杭州,是因为南京和杭州各方面都极为相似。
同是省会,同是古都,同是长三角中心城市,同有千万左右的人口,同有一批全国顶尖的科研院所,甚至看GDP二者都差不多,2024年南京GDP为1.85万亿元,杭州则是2.19万亿。而具体到人均,南京甚至比杭州还高一些——南京超过18万元,杭州则是16万元左右。
这么看,二者似乎也在伯仲之间,那么南京到底在焦虑什么呢?
产业。
这一点在科技企业方面,杭州的存在感远超南京。远有阿里,近有DeepSeek以及登上春晚的人形机器人宇树科技,这些企业都足够耀眼,这些都已经或正在成为世界的现象级企业。
而南京在这方面似乎鲜少有与之匹敌的亮点。这一点,其实南京本地媒体的总结更加到位:
之前错过互联网,错过移动互联网,错过电商,错过直播行业,错过新能源汽车品牌与政策,这次可能又错过AI巨头,这意味着步步滑。
举个例子,华为、中兴通讯,南京给华为中兴做软件外包;小米、荣耀手机、OPPO,南京做分部的研发中心。
所以,其他一些城市做行业主导,南京做配套;其他城市做巨头,南京做巨头的供应链。
南京不容易出“链主”,只能做“产业链”中的一员,命运被别人决定。
这些话说得很到位。总结一下即是:南京依然很出色,多个指标在全国都能排进前列,但是做不到创新的头部,诞生不了改变行业面貌的破局者企业。
当然,要做到头部本身也很不容易。放眼全国,都出不了几个可以在科技领域和杭州掰手腕的城市。
但是南京不甘心,因为二者实在太近,又实在太像,凭什么南京不行?
有一个数据或许更值得参考——南京的民营经济占比达到46%,而杭州则达到了61%,南京这一指标甚至低于合肥(54%)。至于民营企业的数量,南京为61.54万户,杭州则高出了一个量级——92.07万户。
二
有一个有意思的统计,在长三角的高楼排名里,450多米的南京紫峰大厦排第3;杭州最高楼,310米的杭州世纪中心,在长三角排到第28。
这当然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数字,但历史上南京确实要比杭州更有“面子”。
历史上南京做过十多次首都,杭州数来数去只有两次;在明代,哪怕在靖难之役后,南京依然是陪都,在南京有一整套六部班底,至今也是唯二以“京”命名的城市。
在清代,南京也是两江总督驻地,两江总督称之为清代最重要的封疆大吏亦不为过,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均曾任此职,而统辖杭州的闽浙总督,驻地却在福州。
城市气质,二者其实是有些微区别的。杭州更像浓妆艳抹、小家碧玉式的湖光山色,南京固然有调朱弄粉的秦淮风韵,但虎踞龙盘的王者之气,显然不是杭州所能比拟的。
有意思的是,在杭州成为都城的南宋,包括岳飞等人一直建议迁都建康(今天的南京),一直到陆游还在念叨“若异时定都建康”。
这并非是一种文学表达,而是在过去技术条件有限的情形下,自然开发、经济发展都极大依赖舆地形胜。这也意味着,在传统的文明根据里,南京的地位事实上高于杭州。
这也影响到了今天,在权力主导资源分配的模式下,南京远比杭州更占优势。比如南京国企央企总数354家,在全国排到第三,仅次于北京、上海;中国第一只国产电子管、第一台自动车床、第一座由中国自行设计建造的双层式铁路公路两用桥梁都诞生在南京。
这也就可以理解,何以今天南京的民营经济占比不如杭州。平心而论,南京比杭州得到了更多时代红利,有更多的关注,更多的投入,更多的国有资本。
但是,放到极大依赖民营经济的科技行业时,问题就出现了。科技行业更依赖于法治化的平等市场环境,需要在成果、方向高度不确定前提下试错。
这一点民营企业更有灵活性,自我出资、自我负责的产权模式也更能适配这种场景,而国有企业单是一个审计问责压力,就有可能束手束脚。
而且国企强大,市场环境也会悄然变化。就在前不久,媒体报道中就提到了南京企业家的一点吐槽:“进出口企业负责人说,其公司和江苏省内某地的国企一起成立了合资公司,一方面是看重国企的资源,另一方面是因为有了国企背景才方便更好地开展业务,否则单纯的一家民营企业很难推动。”由此可见一斑。
这点相比于南京,杭州以及背后的浙江,地貌却大为不同——这是一个以小商品、民营经济、敢闯敢拼为招牌的地方,民营企业恰恰是这里最主流的经济主体。
这种环境,其实才能催生出诸多在无人区闯荡的科技型企业。仔细想想,像阿里这样的企业,并不是来源于一个宏伟的构想、巧妙的规划,而是漫山遍野的中小企业,那些做小商品、没有多少政策红利的商家,只有他们才需要一个做“小生意”的平台。
所以,如果只看数字指标,也许感觉不到两座城市有多少不同。内里的差别,恐怕只能在登记、注册、投资、招投标竞争时,才能感觉出来。
三
也要强调一下的是,这里并不是说哪种经济发展模式有优劣,而是单纯从科技企业或是民营经济的维度去看,杭州确实有其特点。
城市有其禀赋,也有其历史传统脉络,今天的局面往往是时代沉积的结果,单纯说要瞄准一个模子,变成另一副样子,其实也不太现实。
或许想成为杭州的地方有不少——一个个响亮的企业,都足以成为名片和政绩。但如果仔细回溯一番,杭州咬牙跺脚说要立志成为“××”,似乎也并不容易想到。
这并不是要“杭吹”,说杭州总是气定神闲地走自己的路,这其实是民营经济的一个本质特点——去中心化、无计划性,很难用一个整齐划一的节奏去设计。
杭州的或者说浙江的经验,都更像一种偶然的结果,是顺着经济嗅觉自发生成的形态。电商之都、主播之都、小商品之都,这些都没有什么宏大叙事,也谈不上刻意模仿的结果。
只不过,这里向所有来自民间的、不起眼的、贴合日常消费的经济形态敞开了怀抱,当舆论回首一总结,才发现已经蔚为大观。
或许很多地方都想学习杭州,但杭州又很难学,因为这里没有什么“招”。仔细想想,在媒体上似乎少见“杭州模式”这种说法。
以政府风投闻名的合肥尚且有“合肥模式”,对于杭州,人们可以洋洋洒洒总结出很多,但又很难找到那个一锤定音、如同主心骨一般的“秘诀”——在一个去中心化的市场空间,每一个元素都重要,可又没那么重要,没有什么是那个一抓就灵的方子。
对于杭州来说,与其说学什么方法,倒不如说学一种态度:放下赶超思维,顺其自然发展。
不必想着照搬什么经验,试图把经济格局按照杭州的模型1∶1复刻,瞄准着类似产业迅速堆上。
倒不妨更加松弛一些:整顿出一个市场化、法治化的环境,任由平等主体试出来自己的路,最终在各种因素的互动之下,形成一个足够过硬的明星产业。
人们也不必强求这个产业必须是什么,千万市场主体的智慧,总会自己想出新点子。就像AI,5年前谁会料到它会像今天这样?5年后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样?
当然,城市发展或许也有周期,优势劣势的转换,也终会在历史起伏中变得不可捉摸,谁又能知道未来区域经济格局,是个什么样的形态?
不过目前为止,杭州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益的也有共性的启示,那便是在经济规律面前保持一种谦卑,去真诚地相信市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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