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黎大高职高考分数线(独爱那一种陈果)
【中国故事】作者:陈果(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我本儋耳人没有仪器设备,没有专业书籍,没有实验田,甚至,没有一棵属于自己的咖啡树!这就是当时只有3人的中国第一个咖啡专业研究机构兴隆到海口,弯弯曲曲的路不下
【中国故事】
作者:陈果(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
我本儋耳人
没有仪器设备,没有专业书籍,没有实验田,甚至,没有一棵属于自己的咖啡树!这就是当时只有3人的中国第一个咖啡专业研究机构
兴隆到海口,弯弯曲曲的路不下200公里。1958年3月18日,张籍香到华南热带作物科学研究所兴隆科学试验站报到,得知自己被分到咖啡组,她急了。
大学读的是果蔬专业,热带作物,她只在讲台上见过一棵椰树。老师拿着一本外文书说,喏,这就是椰子树。张籍香眼珠子都要挣脱出来,可那一页已翻了过去。看到椰树站在地上是大四时,在汕头实习。其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初期,国民党飞机时常窜扰,每天下地种白菜、拔萝卜,远远听到警报响,大家撅着屁股就往菜地里钻。就在一次国民党的飞机抖完威风飞走后,老师指着前方说,喏,那就是椰子树……
三个人的咖啡组虽是中国第一个咖啡专业研究机构,却同张籍香对新专业的了解一样,穷得底掉:没有仪器设备,没有专业书籍,没有实验田,甚至,没有一棵属于自己的咖啡树!
插图:郭红松
“娘家”日子也不好过。1955年春,头年3月才成立的华南热带作物科学研究所所长何康前来考察,兴隆华侨农场领导提出请求:橡胶、胡椒、咖啡都是“洋玩意”,技术跟不上,产量起不来,归侨生活艰难,我们心里难过。这次考察埋下的伏笔在1957年4月揭开历史的一页:站长田之滨带领9名科研人员、10多名工人来到兴隆,开始了白手起家的创业历程。连田之滨都自称是个“穷要饭的”,其他人能不是要什么没什么?
第一本工具书是手抄本。书从哪儿来,老大哥陈乃荣说得含糊,但“三天必须归还”,他口里的字一个比一个吐得清晰。三个人轮流抄书,把白天抄成黑夜,把灵活的手指抄成僵硬的树棍。
有一项重要实验是测产,也就是测算选作标本的咖啡树单株产量。在海南,咖啡果实的采摘期大多在头年十月到次年三月。春节正好在此期间,而试验站的大本营在广州,科研人员家也安在广州,回家过年,测产工作只能委托技工进行。这样得来的多半是神仙数字,张籍香明白,其他人也不糊涂。然而,在回家过年与亲手测产之间,没有人心里的天平不是向前倾斜。
后来当了农业部部长的所长何康咬牙做了决定:农业科研必须紧贴大地,科研人员必须深入一线,全所迁到海南,全员沉到田间。
既是“全所”,当然包括所长本尊。为表决心也是为断后路,何康携妻儿一同渡海,西迁儋州。其身正,不令而行,全所在册职工200多人,无不马首是瞻,从车水马龙的国际大都会,举家迁往蛮烟瘴雨的旧时流放地。
开着白色小花的海浪将海安港越推越远。海风从甲板上掠过,从拢在耳后的发丝里穿过,张籍香却没有背井离乡的怅惘。在海鸟讴歌大海的热情中,在海浪拍打船身的固执里,她默念起当年贬谪儋州的苏东坡写下的一首五绝: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兴隆墟
这是周总理心中的牵挂——归侨是如此特殊的群体,而在全国各华侨农场中,兴隆接收人员分布的国家最为广泛、安置侨胞人数最多。总理希望归侨都能过上好日子,希望兴隆咖啡帮助归侨过上好日子,希望更多中国人喝上自己种的咖啡
从海口到兴隆,木炭车走了整整三天。
解剖麻雀的手术台上撒着一撮稻米,要问麻雀在哪里,答:拿稻米去引。兴隆试验站面临的就是这个情况,地里田间,除了少量尚待清除的灌木,全是归侨种下的香茅。
田之滨手拿镰刀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弯下了腰。向大地弯腰是农业科技人员最高贵的气质,匍匐身后的茅草是写在大地的宣言,也是他向同事发出的号令。陈乃荣挽起袖子紧随其后,张籍香牙帮一咬跟了上去。
种下地的咖啡树三年才能挂果,总不能蹲在树下吃三年闲饭。三个臭皮匠想出来一个主意:农场有咖咖园,租虽不行,借总可以?
上顿番薯,下顿馒头,头天稀饭,今天挂面,别人能将就,她也能凑合。张籍香心里满是庆幸:要是从小养尊处优,牙吃甜了嘴吃刁了,兴隆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舌尖的冲动在所难免,去兴隆镇上的消费社花一毛钱喝杯咖啡,张籍香有时候也赶潮流。
喝着咖啡,张籍香弄清楚了兴隆场的前世与今生。
这是举世瞩目的撤侨行动。1948年,英殖民政府颁布“紧急状态法令”。几经谈判,年轻的共和国伸出双臂,分期分批接难侨回国,组织生产自救。于是,被当地人称作兴隆墟的不毛之地上建起华侨农场,橡胶、咖啡成了归侨的情感寄托与生计依托……
人家盯得可真是紧啊。突破重重封锁,把希望带回家,归侨们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有人将种子缝进了衣服夹层,有人将秘密藏进了点心盒子,有人手捧一束鲜花,花朵枝条间另有玄机。
咖啡组确定下两个科研项目:“中粒种咖啡的生物学习性观察”“中粒种咖啡的整形修剪研究”。这样的观察实验相当于“零起步”,而在国外,“挡杆”已拨到三或四挡。
越耽搁不起越掉链子,越火烧眉毛越火上浇油。上面一句话,整个兴隆地区划归榆林公社管理。除了5个科研人员和几名工人留下看门,实验站全员撤走。
是不幸也是幸运,张籍香代表咖啡组留了下来。在别人眼里这是不幸:留守人员每月只有十几斤粮,油和肉的供应几乎断绝。而在张籍香看来则是幸运。留守申请得到批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守着咖啡树,她激动得差点流泪。
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张籍香的日子却过得井井有条、津津有味。听听菜名就知道她的饭吃得有多香:萝卜干,“海南猪肝”;南乳,“兴隆红烧肉”……
留守岁月里,《中粒种咖啡整形修剪研究》顺利通过专家评议。
好消息接踵而来。
1960年2月7日,周恩来总理到兴隆考察。接连喝过三杯咖啡,总理竟然还要一杯,话说得诚恳:“我走了很多的国家,喝了许多的咖啡,还是兴隆的咖啡最香!”
咖啡豆在锅里翻炒,总理为什么对兴隆咖啡情有独钟,这个问题也在张籍香脑海里不断跳跃。时值三年困难时期,历经坎坷的归侨们能否渡过难关,这是总理心中的牵挂——归侨是如此特殊的群体,而在全国各华侨农场中,兴隆接收人员分布的国家最为广泛、安置侨胞人数最多。总理希望归侨都能过上好日子,希望兴隆咖啡帮助归侨过上好日子,希望更多中国人喝上自己种的咖啡。
看清楚了这一点,张籍香似乎也就看清了前方的路,从事咖啡研究使命光荣,但让中国人喝上自己种的咖啡依旧任重道远!
这就是爱
肉眼看了不作数,得测产,拿出数字。一棵树可产20公斤果,1公斤果大约700颗,数完一棵数,相当于从1数到14000
兴隆试验站在关注下得以重建。队伍骤然增加,两家人挤住12平方米平房的情形成了“标配”。
苦闷、怨怼、委曲、不满都是从时间缝隙里长出的野草,如果时光是一条丰沛的河流,则野草会被波浪切割,水面之下,是驰而不息的激流和欢活畅快的游鱼。从兴隆流过的时光是一条大河,咖啡组每个人都是一尾游鱼。
当务之急是攒“本钱”。老大哥带着咖啡组的人白天上班,晚上下河。下河不是捉鱼,是挑泥。每逢大雨,太阳河上游会冲下不少淤泥。两箩筐泥75公斤重,陈乃荣能扛上肩,张籍香也能扛上肩。通常情况是从晚8点干到10点,扁担压在肩上,歌声飞在夜空。不光挑泥补肥,他们还废物利用,将香茅渣运进实验田覆盖地面,既保水保肥,又改良土地理化性状。
这边差不多了,张籍香扛着铺盖卷住进红光农场。咖啡树晚上十点起开花,凌晨五点才能花容齐整。花不休息,她也不能休息。每两个小时就穿着雨衣抬着凳子坐到树下,一眼不眨地观察,看雨滴雕琢着蓓蕾、看圣洁茉莉的白色小花。
龙滚农场那边去得也勤。兴隆离万宁县城23公里,走到县城,汽车还得颠簸70公里,往往是一大早出发,把实验做完再争分夺秒往回赶。有时是去测产,看着张籍香他们大箩小筐从车上下来,不明就里的城里人指点着说,收破烂的来了。
眼看着咖啡种植区域扩大、面积增加,张籍香恨不得一天能有28个小时,这样她就可以用多出来的4小时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部交给科研。才来农场时,同事给她介绍对象,她说没到时候;后来家里急了,催她回去相亲,她说没有时间;这时候她的话里更是没留余地:结了婚生了小孩,又煮饭又带娃,工作还怎么干?
全国“三八红旗手”、国务院特殊津贴……头顶的桂冠层层叠叠,最让张籍香两眼放光的事情却是这一件:1994年——她第二年就退休了,海南岛咖啡亩产240千克,是1978年的50倍还多!
提到咖啡产量芝麻开花节节高,接过了她事业衣钵的龙宇宙记忆里浮出许多往事。
头天来兴隆报到,第二天张籍香就带他下田锄草,挖穴,施肥,采果。龙宇宙心里那个火一天天要烧到全宇宙去:大学升学率也就5%,我好容易从农村考出来,结果还是让我下地,怎么搞的!
就像“星探”要时时扫街,龙宇宙他们天天往大田里跑,选拔“种子选手”。兴隆六七十个队一半有咖啡,龙宇宙将四五千亩连片咖啡地全部跑遍。
跑是预热,接下来才是重点:画好田间图,做好标记,第几块地第几行第几棵树形最好、结果最多。肉眼看了不作数,得测产,拿出数字。咖啡果成熟,最早一批和最迟一批隔着五六个月。树是人家的,果子不能采,只能在树上一颗颗数完,折算出重量再PK。一棵树可产20公斤果,1公斤果大约700颗,数完一棵数,相当于从1数到14000。中间不能说话也不能有别的事打岔,不然数过的数忘掉了,又得重来……
张籍香一生里没有恋爱结婚,对此,龙宇宙有自己的理解: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张阿姨同咖啡相守一生,这也是爱,这就是爱。
无悔人生最圆满。龙宇宙相信张阿姨不会后悔,因为把咖啡科研作为此生最爱,他也未曾有过悔意。
独爱那一“种”
华南热带作物科学研究所升格为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试验站发展为香料饮料研究所,咖啡组壮大为咖啡研究中心,科研人员由最初的3个人扩充为16人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每每,歌声飘进耳朵,闫林嘴角都会微微拱起。搞科研,娱乐精神还是要有一点。
闫林爱的“那一种”,是“种子”的“种”。
2009年7月,香料饮料研究所来了年轻人,而且是建所以来第一批博士。说是一批,其实只有两个。所以,虽然戴着黑框眼镜的闫林看起来也像一株咖啡苗,愉悦仍在龙宇宙眉宇间荡漾开来。
正好要申报一个关于《咖啡种质资源遗传多样性研究》的课题,龙宇宙让她具体负责。项目耗时三年多,等到结题,闫林意识到,她和咖啡,这是一段不了情。
不久,闫林被列为党组考察对象。条件明摆着的,已有6年党龄的她专业优势突出,敬业精神和治学态度又都有口皆碑。
闫林主攻品种审定。这是一项极端重要又极为漫长、枯燥、繁复、精密的工作。每个品种布三个点,每个点建立3个试验小区,每个小区内选择10~20棵植株,一株一株测量冠幅、径粗、产量,以及每个植株上有多少一级分枝,每个一级分枝的长度、对数也都要一一测量,一一做好记录。点布在澄迈、兴隆、琼海等地,意味着不仅要无惧寒暑“顶天立地”,还要不顾风雨南征北战。
而这只是日常工作的一小部分。如今,云南普洱、保山等地咖啡种植面积已达140万亩,其育种、植保、管理和产品开发,都离不开“国”字号的热科院提供技术支撑。此外,优良种苗繁育技术研发、芽接技术培训、咖啡种植推广及与之配套的技术指导工作也都眼睁睁盼着闫林他们。
2012年9月里的一天,闫林的手机通了又挂了。回拨过去,支吾一阵,同事说,摁错了的,挂了吧。挂了又觉得不对劲,再打过去,同事这才说,品种“国审”正攻坚,所长想问你能不能回来。说完又叹口气,哎,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听闫林说出“我来”二字,同事替她操起了心:孩子可才两个月!闫林说,家里的是娃,“热研1号”“热研2号”也是一手拉扯大的娃。就这样,三个月的产假,闫林贡献出三十天。
又一次,迎接农业部重点实验室评估,闫林连续加班二十多天,经常工作到凌晨两三点。那天有外宾来访,才到走廊上,她突然眼前一黑。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晕倒在了走廊上,磕掉半颗门牙。
有一段日子,闫林白天搞调研,晚上搞科研,其间还国内国外赶场式参加学术交流。丈夫也是频频出差,两口子一个在家一个不在的情况持续了快两个月。那天闫林好不容易完成工作要回家了,丈夫回过来的信息让她惊出一身汗:天上见。心急火燎把电话拨过去才知道,丈夫这天又要出差,各自的航班将在空中相会。回到家,出门时还不会唱歌的女儿,比画着唱了一曲《感恩的心》。她的泪是被稚嫩童声里的一句引出来的: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这条路是真的难走。华南热带作物科学研究所升格为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试验站发展为香料饮料研究所,咖啡组壮大为咖啡研究中心,科研人员由最初的3个人扩充为16人,让咖啡研究中心主任闫林难以自抑的泪水师出有名的,正是同事们开渠引水的坚定与勤勉,蓝褛开疆的拓新与跃进。
闫林初来乍到时龙宇宙就是咖啡研究牵头专家,他的工作岗位后来几经调整,但是,不管身居何职,前组长心心念念的除了咖啡,还是咖啡。2016年,时年52岁、身为热科院开发处处长的龙宇宙做了一个让很多人难以理解的决定:自摘“官帽”,“裸奔”回来,全心全意研究咖啡。中心另一位元老董云萍,也是把根和咖啡扎在一起,一辈子心无旁骛。
除了龙宇宙和董云萍,咖啡研究中心全是80后90后,全是硕士以上学历高才生。小镇兴隆,不管交通、生活便利程度还是子女接受教育的软硬件,和他们来之前想象的都有不小落差。一年又一年,这些“顶天立地”的人没一个提出要走,而且人人都能拿出一张赏心悦目的成绩单。
得与舍
站在前两代科研人员肩膀上,如今的中国咖啡研究团队有了令人尊重的看家本领,种质资源深度鉴定和咖啡基因组测序双双走在世界前列
从育种到加工,全过程的技术支撑,加速了中国咖啡产业发展。在兴隆,500亩标准种植示范园的建立,为计划投资25亿元的咖啡生产休闲融合发展示范园树立了标杆,也为荣登中欧地理标志保护名录的兴隆咖啡走向海外指示了方向;在海南,近水楼台下,月色分外明,传统产区澄迈、万宁、琼中、白沙呈现勃勃生机;在云南,中国热科院香饮所咖啡创新中心落户普洱,中国最大咖啡产区如虎添翼;在四川攀枝花、西藏墨脱、贵州兴义、广西玉林、广东云浮,咖啡种植从无到有,让更多中国人喝到中国咖啡,梦想与现实之间,一架云梯正徐徐架起。
云梯向上生长,链接横向延伸。
邀请函来自哥斯达黎加驻华大使馆。2013年1月,横跨东西半球的科技合作正式启动。
闫林当然十分兴奋。哥斯达黎加乃世界四大咖啡种质资源保存中心之一,也是世界唯一对外开放的国际咖啡种质资源保存中心,是当仁不让的咖啡大国。与哥方合作,无疑将提升中国咖啡产业水平。
没有得的舍不会长久,没有舍的得没有尊严。八年你来我往,双方友谊不断加深、合作日趋紧密。当闫林向哥同行表示谢意,对方会回敬一句,你们赚了,我们也没有吃亏。
没错,站在前两代科研人员肩膀上,如今的中国咖啡研究团队有了令人尊重的看家本领,种质资源深度鉴定和咖啡基因组测序双双走在世界前列。
脚下的路还是原来的路,却不再是原来的路了。面容不再青涩,内心里的闫林,却仍是刚上路时的那个自己。
《光明日报》( 2022年04月29日14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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